第一排的明亭颔了颔首。明亭随即回以礼貌的微笑，还不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而这一幕落在檀朗眼中，就像被人灌了一碗醋，心里酸溜溜的。于是，他松开了手，换成双手合十抵住下巴。明亭猝不及防，扭头看向他，但他却闭上了眼，让明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会是脑子记了太多内容，累得犯困了吧？明亭把自己手从他的腿上收了回来，又在文档里打了几行字，同时还用余光瞟了他几眼。别睡着啊！我们坐的可是第一排！就在她这么担心之时，台上的秦爵已经歇息完毕，继续开讲，而檀朗也睁开了眼，继续听。明亭见状，丢心落肠。“我们商会打算，在今年组建‘自贡彩灯商会外贸出口服务企业联盟’，以积极开展彩灯数字经济、彩灯3D打印技术、文创产品工业化的探索。”

秦爵的这番话让在场众人又激动又疑惑。“彩灯数字经济，我大概晓得是啥意思，就是跟互联网接轨嘛，但彩灯3D打印技术又是啥？用…用打印机把彩灯打印出来吗？”

一名同样坐在第一排，头发花白，看起来六十开外的男子率先发问。明亭扭着头瞄了一眼他面前的名字，一看到“牛锲”这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姓名，明亭就已猜到他的身份，盐都彩灯公司的老板，这也是一家老牌民营企业，比“大明彩灯”的历史还悠久。而且这人跟明丁丁还是旧识，在明亭小的时候，明丁丁曾带她去参加过牛锲的四十大寿，当时正值盐都彩灯最鼎盛时期，牛锲收了二十几个徒弟，让明丁丁羡慕得不行。明亭还记得，当时牛锲喝多了，拉着明丁丁说，家里的孩子靠不住，没一个想继承他的手艺，他只好不停收徒，生怕老牛家的彩灯手艺没了传人。转眼二十年过去，她不太清楚牛锲一共收了多少个徒弟，只知道盐都彩灯一直名气很大，只是近两年受疫情影响，关了两家分店。但总体来说，还是比“大明彩灯”经营得更好，兴许正是牛锲人如其名，像头牛一样锲而不舍地在前进、在耕耘。“可以这么理解。”

台上的秦爵冲牛锲笑着点点头，就点开了一张图片，介绍起了彩灯3D打印技术，“这款蝴蝶灯就是通过3D打印技术打印出来的，不同于传统的彩灯制作流程，3D打印的彩灯通常是模型选取、平面绘制、立体绘制、3D打印、后期处理，相较于传统工艺，除了更快，还能批量生产。”

“但最大的优点是能优化使用制作原料，减少材料浪费，低碳环保，还易清洁，从而降低了原材料成本、生产成本，以及后期仓储成本。”

听完后，牛锲皱起了眉，“那不就不再需要我们这些手艺人了？”

“是呀！我们自贡彩灯，从古至今，全靠双手，虽说在光影效果上会采用高科技，但核心技术，还是靠人，而不是什么3D打印机。”

有人点头附和。明亭却说：“灯匠的最大价值并非是靠双手来让彩灯技艺薪火相传，而是靠头脑和精神，3D打印看似是机器代替了双手，但最初的设计不还是靠人的脑子的吗？思想是无法被机器取代的，灯匠的技术也是。”

“说的好！”

秦爵笑着鼓掌，顺势向明亭发出了邀请，“这位是‘大明彩灯’的明总，下面请她来为大家分享一下这小半年的创新经历。”

“大明彩灯？”

牛锲连忙转头望去，待看清明亭的模样后，瞪大了双眼，“亭丫头？长这么大了？她不是去成都发展了吗？”

其余人也纷纷看向明亭，期待她的发言。檀朗又改成单手支头，侧转向她。“咳咳！”

明亭清了清嗓音，向众人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叫明亭，其实只是公司的副总，老总是我爸。”

“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对于彩灯方面的经验远远超过我，我才接手公司不到半年，能分享给诸位的并不多，唯有‘创新和突破’可以和大家聊聊。”

“在聊这个以前，先说说我作为半路出家的彩灯人，是如何把差点因为开不下去而低价转卖的公司扭亏为盈的吧。”

闻言，众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包括牛锲。尽管能参加商会就说明这一年来他们干得还不错，可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年是怎么熬下来的，又经历了多少次关门或转行徘徊。所以，在得知明亭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让自家公司重上轨道，还打响了名气，大家都想取取经。明亭拍了拍檀朗的肩膀，对众人说：“正是我这位得力干将教我的三个步骤，识局、解局、破局。”

“是个年轻小伙呀！”

众人长伸着脖子打量着檀朗。明亭莞尔，“确实是个年轻小伙，今年才从四川轻化工彩灯专业毕业，还是专业第一的成绩，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我们公司的。”

“嚯！彩灯专业？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众人一听，对檀朗就更感兴趣了。檀朗蹙眉望向明亭，小声问：“扯我干嘛？”

这下换明亭不给他眼神回应，继续说道：“识局、解局、破局，我相信这三个步骤对任何走进瓶颈的公司都一样。”

众人点点头，深以为然。“拿‘大明彩灯’来说吧，最大的问题跟其他彩灯公司一样，都是疫情闹的，没法接到彩灯项目，只能坐吃空山，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明亭转身看向在座众人，目光明锐，“彩灯彩灯，本质不还是灯吗？既然我们自贡灯匠的手艺能做出大型彩灯，为什么就做不出可以入万家的装饰彩灯呢？”

“疫情困住了现实中的我们，可没有困住网络上的我们啊！我们人出不去，办不了灯会，可我们做的彩灯可以运出去呀！”

“思路一打开，才发现我们自贡彩灯能走的路其实有很多条。”

“除了办灯会，还能像其他非遗产品一样，就像秦理事刚才说的，开展彩灯数字经济、彩灯3D打印技术、文创产品工业化，除此外，我还想大胆提出‘彩灯＋元宇宙’、‘彩灯工匠’品牌、彩灯与其他产业的融合、本地特色品牌（比如五粮液）与彩灯的合作，以及IP合作等新构想。”

“我们传承了几千年的非遗文化就像一个火种，当它单独存在时，力量是很薄弱的，风一吹可能就会灭，但把它放到容器里，给它加助燃剂，是不是就能延续下去了？”

啪啪啪——其话音一落，秦爵就带头鼓掌，其他人随即响应，很快全场就掌声雷鸣。檀朗也跟着鼓掌，眼含笑意地望着明亭。但明亭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她接着又道：“在我们改革期间，公司还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合作了很多年的供货商宣布倒闭，而新的供货商坐地起价，让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增长的利润再次下降。”

“我想这个问题，在座许多公司都遇到了。”

“对！”

牛锲第一个点头。“主要是我们都没啥生意，供货商自然也很老火，他们赚不到钱就涨价，让我们更赚不到钱，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还是闭环。”

另一家彩灯公司的老板无奈道。明亭对他说：“要打破闭环，就要跳出舒适区，比如我们公司，就在自己攻克灯源和材料的问题，既然是彩灯公司，完全可以一条龙，从原材料开发到产品制作，再到销售运营，当一个行业鼎盛的时候，一条龙是拆开的，就像我们之前的上中下游产业链，但当行业陷入困境时，这条拆开的‘龙’完全可以合拢，否则，其中某一段出现差池，整条龙就飞不起来了。”

“当然，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就拿我爸来说，为了研究这个灯泡，都瘦了一圈，还有了早秃的迹象。”

“哈哈哈……”牛锲没忍住，冁然而笑。其他人也忍俊不禁。檀朗挑眉，用唇语对明亭说：我回去要告诉你爸，你当众说他坏话。明亭回了他一个白眼，接着侃侃而谈，从产品到材料，再到她最拿手的营销推广，引得众人热议，也拓展了许多老手艺人的思路，更重要的是，增强了他们的信心，不再担心搞创新会让他们失去价值。凝望着神采飞扬的明亭，檀朗不禁回想起了二人初识的场景……那是初春的午后，他被专业课老师叫去办公室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他未来发展的问题，因为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实在太多了，继续读研、留校任教、出国留学、创业…反而让他一时无措，不知怎么抉择。那会儿他爸爸还催他回家继承公司，他妈妈那边也递来橄榄枝让他去云南发展。老师倒是希望他继续深造，不管是去国外留学，还是留在国内考研，因为眼下的形势，对于彩灯这个行业来说，发展很受局限，他现在进入，反而弊大于利。但檀朗却已是摩拳擦掌，希望能尽快入行，早日在自贡灯会上看到自己的作品。只可惜，目前向他发出邀请的公司没一家适合他。同老师聊完，他更加踌躇了，离开后，就有些烦闷地走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宛如纷纷扬扬的柳絮。直至，他看到了一抹亮丽的身影，正是前来找寻他的明亭。身着职业装的明亭，气质干练，妆容靓丽，即便戴着口罩，也难掩她精致的长相，仿佛一朵鲜艳的玫瑰绽放在绿树青草间，惹人注目。而她吸引檀朗的不只是她的外表，还有她成熟妩媚的气质。端详着探头探脑的明亭，檀朗笑了，虽然不清楚她在找谁，但索性朝她那边走去，假装路过。让他惊喜交集的是，明亭似乎要找的人正是自己。看着她被陈家妹推出来挡住自己的去路，明显一脸懵逼，使得她看起来略显娇憨，弱化了身上的飒爽气质，让檀朗的心忽然漏掉一拍，就连她开口跟自己说话都没有马上反应。直到被明亭戳了一下腹部，他才回过神来，得知明亭是想邀请他去自己的公司实习。原来她是“大明彩灯”的人！檀朗蓦地回忆起，那天在途经大明彩灯门口时，听到从二楼传来的祈祷，似乎…是想求一个精壮的男人吧？聆听着明亭的滔滔不绝，檀朗伸手拂过被她戳过的腹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我应该符合她心目中的“精壮”标准吧？随后，他便以猎物的姿态任由明亭穷追猛扑，再一步一步，反将她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