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干脆问王磊：“你是怎么判断有阑尾炎的？明明直接征象、间接征象都没有。”

王磊答道：“我是根据临床判断的。”

三人闻言都有点失望。所谓临床判断，就是医生靠自己的问诊查体来判断，不依赖辅助检查。这没毛病，临床医生的吃饭本事。顾名思义，辅助检查就是打辅助的，必须是临床医生来做最后诊断。但我们本来还以为跟刚才的积液一样，你在CT上也有独到见解的。何况阑尾有炎症后，必然增粗变大，从而在CT上显影。但现在根本看不到阑尾，你却非说是阑尾炎穿孔，这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苏新月也求知欲强烈地看着王磊，这个病例太奇怪了，光是CT解读就一波三折，让她极度好奇。王磊解答道：“这个病人才十几岁，又长得很瘦，这样的人往往阑尾也比较细长，不易在CT显影。”

众人点头，阑尾跟体型虽然不都是成正比，但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同样，她的腹腔内脂肪也少，从而缺乏比衬，会导致误读。”

这是影像学知识，三人一激灵，仿佛懂了。“而且她之前一直在诊所输液，虽然没有病历，但诊所嘛，肯定会用大剂量强力抗生素，所以阑尾的炎症得到一定控制，没有明显肿胀。”

“原来如此！”

“学到了！”

“王磊你真te么的厉害！”

三人佩服不已，又说了遍群口相声。说完之后，转而看向打电话的同事。但他的表情很是不悦，看起来交流得并不顺利。说了几句后，他愤愤地挂掉电话：“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自己是影像学权威？”

苏新月又担心起来：“那怎么办？”

“没事，请我们主任跟他说话。”

四人说干就干，马上去请来二班主任汤国信。主任水平果然高得多，四人指着屏幕稍加解释，他马上就看明白了。听说贺主任要按照肠坏死手术，汤国信顿时急了，这不制造医疗事故吗？他掏出手机，一边给贺主任打电话，一边直接赶往急诊手术室。王磊跟着过去，还没到手术室门口，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转过弯去，王磊吓了一跳。一扇窗户被砸出不规则的大洞，一个老太爬了上去，站在十楼的窗框上哭喊，初冬的寒风呼啸着从她身边灌入。老太全身多处被玻璃刮破，几道鲜血从头上脸上手上一路流淌，又滴落到窗台上，看起来格外瘆人。几个家属模样的人站在附近，大声劝她下来，又不敢靠过去。王磊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中年男子，休克少女水清影的父亲水盛。好些医生护士闻声而来，同样不敢靠近。水盛大声道：“妈，这事不怪你，小影她肯定会没事的。”

老太好像没听见一样，自顾哭喊：“我害了小影，我不该带她去小区诊所。”

“我个死老太婆早就该去死，为什么还要活在这里害人？”

水盛愤怒地瞪着旁边的中年妇女：“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打了个寒战，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场景，不敢再说。然后又对老太叫道：“妈，你下来吧，医生肯定能救活小影。”

老太显然不信，依旧不理他。王磊很快就听明白了：现在的诊断是肠坏死导致的感染性休克，这当然是很严重的，交代病情的时候，家属肯定被吓到了。而水盛夫妻都常年在外，是老太带着孙女去诊所看病，耽误了病情。媳妇知道后，自然就责怪了老太。老太本就觉得是自己害了孙女，被媳妇责骂后，一时想不开，趁人不备砸破窗户爬了上去。苏新月吓得不敢靠近，嘴里嘀咕：“又不是肠坏死，姓贺的害人！”

听了她的嘀咕，王磊心里一动，走到附近，大声叫道：“我是医生，你孙女没事，我们看错了。”

老太哭喊立止，刷地扭头看向王磊。王磊接着叫道：“她没有什么肠坏死，也没有什么休克，就是个阑尾炎。”

什么肠坏死什么休克，老太一概不懂，但阑尾炎她听过。那就是个常见的毛病，开刀的话也是最小的手术。二楼的大爷、隔壁楼的妇女、三姑妈家的孙子……都生过阑尾炎，都开了刀，也都好了。“你，你别骗我！”

“没骗你，不信你问他们。”

王磊伸手凌空一揽，将后面十几个医生护士都揽在其中。医生护士们听明白他的意思，纷纷叫道：“没骗你。”

“真的是阑尾炎，小毛病。”

连汤国信也跟着叫：“小手术，一会儿就能开好，放心吧。”

老太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那种随时要跳的感觉没了。王磊趁热打铁：“一会儿你家小影就出来了，她还等着你照顾呢。”

老太立刻往下爬，王磊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水盛等家属赶紧过来，帮她避开尚未掉落的玻璃，小心翼翼地下到地上。“快带她去急诊检查一下。”

王磊说着就要走，却被老太反过来一把抓住。“医生，你真没骗我？”

“没骗你，我现在就去帮她做手术，阑尾炎快得很，最多半小时就能出来。”

医生护士们看老太一脸血，以为王磊还在哄她，好让她赶紧去止血，于是继续附和：“是啊是啊，阑尾炎快得很。”

老太终于松开王磊，被儿子架着往急诊去了。医生护士们纷纷夸奖：“王磊你真聪明。”

“居然想到骗她是阑尾炎，真有你的。”

苏新月大声道：“王老师当然聪明了，不过水清影真的是阑尾炎。”

“呵呵，人都走了，不用再骗了。”

“哎呀，我得回去帮忙，肠坏死感染性休克，忙得很。”

压根没人信她，苏新月气得一跺脚，赶紧跟着王磊走进手术室。王磊毫不客气地抢了双拖鞋，快步赶到里面，发现朱泰他们正在洗手，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还没切皮就好，自己就是拦在手术床前，也不让贺主任按肠坏死开。他和汤国信一起找到贺主任，汤国信刚开个头，贺主任就打断道：“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就是血管栓塞。”

汤国信摇头：“老贺，那是积液，你真看错了，不是栓塞导致的肠坏死。”

贺主任听到看错二字就烦，看到纠缠不清的王磊更烦。不过汤国信也是一科主任，他没法象赶王磊一样赶人，只得耐住性子反问道：“不是肠坏死是什么？”

汤国信心想我哪知道，他指指王磊：“王磊认为是阑尾炎。”

贺主任险些骂出声来。什么叫王磊认为。你我都是主任，讨论病情的时候来一句：规培生认为是阑尾炎。像话吗？“我认为不是阑尾炎。”

贺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道：“王磊，你再捣乱，我就只能报到医务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