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的时候你说肠炎，结果还没半个小时又说是胆囊炎，哪有这样看病的。”

“对，胆囊在肚子上面，肠炎在下面，离着十万八千里，我一个外行都知道不对。”

老钱解释道：“刚开始确实是下腹痛+腹泻，肠炎是有的。后来突然上腹痛，B超也确实发现了胆囊炎，这都是存在的。”

“那怎么挂水几个小时，越挂病越重？”

“而且现在又改口说不一定是胆囊炎引起了。”

“对，别说那么多，你就说我妹究竟是啥病，现在怎么办？”

老钱无奈道：“有的病不能一下子确诊，需要观察……王磊！”

老钱忽地站起来，像是看见亲人一样，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韩蕊凑到苏新月耳边低笑道：“你看钱主任，像不像怨妇见到了久别的老公。”

苏新月脸颊微红，不想理她。王磊走过去问道：“钱老师，什么情况？”

“是这样，病人下午就来了，主诉下腹痛、腹泻一天，检查回来以后突然右上腹痛、呕吐，墨菲氏征阳性，B超示胆囊增大、壁厚0.9cm，白细胞1.2万。”

“这不就是典型的胆囊炎嘛，我就给予留观，禁食，静滴抗生素，谁知道刚才右上腹痛突然加重，痛到打滚，腹膜刺激征阳性。”

“刚才去做了CT，只看到胆囊炎，没有别的。”

“但是出现了血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家属们本来非常激动，但见老钱跟一个小年轻诉说病情，奇怪之余，室内反倒安静下来。老钱说着说着，就本能地去抓自己的地中海，低声道：“奇了怪了，明明是典型的胆囊炎，怎么会突然痛到这个程度，而且胆囊炎没法解释血便啊。”

“难道真的要二元论，同时存在胆囊炎和肠炎？”

“必须一元论，”王磊顺着他的思路，理所当然地答道：“胆囊炎不能解释，那就不是胆囊炎。”

“胆囊炎不能解释，那就不是胆囊炎？”

老钱一呆，随着无意识似的自语，手指在地中海边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把旁边人都吓了一跳。他心疼地把手拿到眼前，果然，两根宝贵的头发躺在手心。老钱疼得脸皮都在哆嗦，不过眼下也不是心疼头发的时候，他一把抓住王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走，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他一马当先走向留观室，王磊带着一大群年轻医生跟着，就像主任查房一样，浩浩荡荡地灌进留观室。室内摆放着许多张病床，几乎睡满了病人，几个护士正在其间忙碌着。一个护士见这么大一堆人进来，还以为是哪个院长、主任到了，赶紧过来迎接。待她定睛一看，不由糊涂起来。老钱这老油条再熟悉不过，但主任、院长呢？难道是老钱带着年轻医生来教学？东侧墙边，本来有三个医生在查一个病人，听到这边动静，也惊讶地转身看来。双方目光相接，老钱心虚地叫道：“贺主任。”

贺主任正在查的病人，就是他要带王磊看的病人。身为急诊老油条，刚刚被主任训过，马上又一个病人出了问题，还被一大堆家属堵门吵闹，难免有些心虚。最心虚的是，遇到困难，没去找主任，反而找了王磊，并且被主任撞上了。贺主任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到护士站。朱泰贾冲紧跟着他，双方擦肩而过。朱泰走到护士站后，也不知道怕什么，下意识地就压低了声音，对贺主任问道：“贺主任，您看这是个什么病？”

贺主任摇摇头：“可以肯定，病灶在右上腹。但除了胆囊炎外，B超和CT都没有发现异常，暂时难以确诊。”

贾冲说道：“会不会就是胆囊炎引起的胆绞痛？”

贺主任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胆囊炎哪来的血便？”

朱泰灵机一动：“肠道症状这么严重，会不会是肠道病变？比如，血管栓塞……”他猛然惊觉，看看王磊那边，又看看贺主任，赶紧闭上嘴巴。贺主任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摇摇头：“症状不是很像，而且CT未见异常。”

“最主要的，病人年纪轻，才30岁，哪来的血栓？”

贾冲灵光一闪：“刚才那水清影更小，才十几岁，您不也……啊！”

他的脚面被朱泰狠狠地踩了一脚，还死劲地碾压了一转，疼得眉毛都揪成了一团。贺主任面色阴沉得像是黑夜，勉强解释道：“年纪轻也不是绝对没有血栓可能，最重要的，刚才CT见到了充盈……”他实在没脸再说下去，心里把贾冲恨得一个烂洞，余光死死盯着右手边一把剪刀，恨不得拿起刀来给贾冲一下。好在做急诊医生这么多年，见惯大风大浪，早已做到连死七八个病人也不会手抖心颤了。贺主任深吸了口气，控制住情绪，低声道：“朱泰，把今晚留观病人的资料都拿过来。”

朱泰一愣，以前贺主任值二班可没这习惯。而且留观病人又不都是疑难重症，其中也有不少病情轻微诊断明确，这也值得大主任亲自看？他应了一声，赶紧去一边找资料。等他找到资料，准备捧给贺主任的时候，发现贺主任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看着王磊那边，忽然懂了。贺主任，这是没有把握，又不好意思跟王磊和老钱商量，所以准备留在这听听他们怎么说。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吗？朱泰感慨着把资料捧到贺主任面前，跟贺主任一起背部斜对王磊，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细听王磊那边动静。真是奇怪啊，这究竟是个什么病呢？王磊那混账王八蛋，又会给出个什么诊断呢？“王老师，您觉得是什么病？”

那边已经检查一轮，众人不得要领，又是韩蕊抢先提问。贺主任和朱泰的耳朵顿时竖得老高。王磊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韩蕊大咧咧道：“不过我觉得钱主任说的很有道理：要同时解释上腹痛+腹膜刺激征+血便，只有栓塞了。”

“那为什么CT未见异常？”

“病人才30岁，又没有房颤、风心病史，更没有动脉硬化，栓塞的栓子从哪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韩蕊张口结舌。贺主任和朱泰听得出神，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王磊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