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毕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向刘奶奶和晴晴告别后，林思月急急忙忙下楼，明天北元小学有公开课，今晚还要在宿舍做准备。

电梯门刚开，申先生站在正中，黑色的风衣，英气逼人，很有阿兰德龙在电影《佐罗》里从天而降的英姿。

思月一怔，不知该不该进去。

申文亮按住开门键，“林老师，现在走了？”

“是的，刚下课。”

林思月往侧让两步，把路让出来。

他却突然说：“我送你到地铁站吧，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思月惊讶看着他，脑袋在那一霎那也停止了运转，重复着他的话发问，“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也没什么特别事，就随便说说话。”

申文亮露齿而笑，想缓和一下她的情绪，“我又不是校长、班主任，你不用紧张。进来再说吧，电梯一直等着呢。”

“嗯。”

思月硬着头皮走进去，可又觉得要解释一下，“我不是紧张，只是不想打扰你休息。”

“不打扰，林老师哪里的话。”

申文亮按键下大堂，他抬头看了看电梯天花，提醒说：“你头顶上有抽风，吹着不舒服，靠过来一点。”

她象征性地地移过去一点儿，手脚像给点了穴似的僵硬，“没关系，风不大。”

他就在身边，连他身上的气息也闻得真切。林思月脸发烫，心跳加速，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电梯门宛如两面大镜子，她害怕申先生会看到她的异常，自己只好微微低头。可低头屏息间，心跳声像打鼓一样，她又害怕申先生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把背包抱在胸前，希望能隔音。

好不容易才下到大堂，申文亮按住开门键待林思月先出，她还没适应他的绅士风度，迟疑了一下，小声谢过才走出去。

“林老师，你脸怎么都红了？热吗？”

刚出电梯，他关切地问。

林思月下意识用双手掩脸，“嗯，有吗？电梯里气闷。”

她故意走快两步，不让他发现脸比刚才更红了。

申文亮认真道：“可能抽风不好，怪不得你刚才说抽风不大，明天通知工程部检查一下。”

室外的冷风缓解了她的突发性紧张症。星河悦居的小路，灯光幽暗，再也不用担心申先生看出什么了。她卸下千斤重担，双手前伸顺便做了个深呼吸。

申文亮很有风度地让她走在靠树木的一旁，微笑着问：“喜欢这条路吗？哦，它叫绿榕路。”

“喜欢，路名很朴实，走在这里感觉很舒服，很放松。”

她实话实说，“这里的榕树又大又壮观，树根比我的腿还粗，树龄一定很长了。现在的老榕树越来越少，楼盘能把老榕树保护得这么好，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这里以前是东桥纺织厂，几十年的国营老厂了，面积也很大。”

他指着脚下，动作潇洒，“最初开发楼盘时，这里原本设计为私人会所，但后来为了保护和利用这片老榕树，经过专家研究，就设计了绿榕路。树全部原地不动，路面铺设了最耐用的石砖，又专门订做了路灯，看起来是不是别有风格？”

“是的，但说不上来是什么风格，看见榕树就想起小时候爬树、乘凉；路灯的造型嘛，有点异国风情，反正我第一次来就觉得小路的格局很吸引人。”

“那边还有个亭子，你看过没有？”

林思月连忙点头，“我进去坐过，它名字也很直观，叫‘成荫亭’，沿着绿榕路一路走来，就到成荫亭了，感觉水到渠成，很有趣，这个设计有意思。”

申文亮也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这个楼盘最令我满意的地方就是绿榕路和成荫亭了。”

“那房子不是白买了？”

林思月觉得好笑，没忍住揶揄他一句。

“是啊，但没办法，”申文亮很大度地承认，“有本事让你欲罢不能，这就是开发商高明的地方。”

“这就好比玩具商总有办法让儿童爱上他的玩具，然后哭喊着让家长买。”

“营销就是这样。”

“申先生是做营销的吗？”

“以前做营销多一点，”申文亮补充，“现在不全是了。”

“哦。”

林思月对营销认识不多，说不上什么话。

林思月垂眸，看见两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树叶在头顶摇曳，耳边响起沙沙沙的叶子摩挲声，风里带着丝丝的树木气息，令人感觉惬意。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半晌沉默之后，申文亮缓缓开口：“林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

思月扭头看着他，不明所以。申先生的家庭情况有必要向她说明吗？

“晴晴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我又经常不在家，所以能遇上这么尽心尽力的老师来指导她，我很欣慰，也很感谢！”

他笑了一下，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申先生，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思月回避了他目光，很客气回答。

“不是每个老师都做得像你这样好，”申文亮诚恳道，“孩子的考试成绩不是最重要的，我更看重孩子性格的塑造，你给晴晴上了很好的一课。奶奶生日那天她居然演奏了《念亲恩》，我没想过她会有所表示，更没想过她会挑这首曲子，她那么用心，真的懂事了很多。”

思月跟着他一起微笑起来，“申先生，你们都给她创造了很好的环境。晴晴是棵好苗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阳光、水分，就会健康地成长起来。”

她说的话里没有一句提到自己的功劳，连多给的家教费都不肯收，难怪母亲这么喜欢她，还一直念念碎欠了林老师的情。申文亮缓缓说：“晴晴总是盼着你来上课，我母亲也总夸你。”

听到刘奶奶夸自己思月才觉得不好意思，“刘奶奶对我很好，经常留上一碗好汤等我过去，还时时提醒我要注意身体。”

“她也唠叨你了？”

申文亮笑问。

“没有，”思月连忙纠正，“是关心。”

申文亮几经思量，故作轻松地开口：“林老师这个学期没有课程，有没想过趁现在有时间去见识一下？去欧洲旅游有兴趣吗？我认识朋友可以帮你安排。”

“去欧洲旅游？”

怎么转成这个话题了？思月一时跟不上，“我还没想过呢。”

他轻轻加了一句，“费用不用你负担，你和家人一起去也可以。”

他故意轻描淡写，却显得欲盖弥彰。明白了，这才是今晚谈话的目的，他想表示感谢，让林老师一家免费欧洲旅游。

“申先生，你的好意我明白，也心领了。”

思月坦诚，“我所做的只是尽力而为，真的不值一提。如果非要有这些所谓的报酬，我觉得反而有辱我的工作，我不是要换取这些。”

申文亮看着她倔强的脸，郑重点头，“那好，我都明白，这个话题我就不再说了。”

他创业多年，阅历丰富，林老师是个简单的女孩子，但很有原则，无论做什么都有底线。他很欣慰，晴晴跟到了这样的老师。

他答应不再提酬谢之事，思月送了口气。但突然担心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是否太严肃了，斜睨过去，申先生正好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请答应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一定告诉我。”

他眼神坚定，令人不能拒绝。思月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点头。

前方大亮，地铁站差不多到了，来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申先生恢复了刚才的谈笑风生，“林老师，既然喜欢小路，以后就常来玩儿，不一定上课才来。”

“我也想找个时间来慢慢逛一下，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吹吹风，但一想到我不是住户却来这里蹭风景，觉得不大好。”

她可怜地说，“小区的保安叔叔工作特别认真。”

“那好办，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回头给你一张住户卡，保证自由进出，畅通无阻。”

申文亮打了包票。

林思月琢磨着，摸着下巴，“怎么听起来我像飞檐走壁的女侠啊？”

申文亮朗朗大笑，“那就当考验一下星河悦居的保安能力咯。”

思月突然抬头，“我家那边也快要拆迁，准备建大型的住宅区呢，好像比星河悦具还大。”

申文亮定神，“你家在哪里？”

“东桥钢材厂小区。”

“嗯，那可是个大项目，打算回迁吗？”

思月点头，“一定回迁的，我爸妈在那里生活惯了。”

“那你放心吧，亮恒房地产最喜欢搞绿色生活区，到时一定有你喜欢的绿树、小路和亭子。”

申文亮斩钉截铁地说。

思月也很高兴，“承你吉言，希望如此吧。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换上新颜，也是件开心的事儿。”

突然有个念头，“到时我邀请你过来看看，我保证你也可以自由进出、畅通无阻，够义气吧。”

她偷师很快，申文亮觉得很有趣，“这么好的小区，出不去也没关系，就当在里面养老吧。”

思月讪讪道：“我还担心蹭风景不好，哪知道申先生你还大摇大摆呆里面了。”

申文亮童心大发，“没听说过吗？脸皮厚，才能成大事。”

思月配合着盯住他的脸，强调：“对，我面前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申文亮淡定道：“过奖，我脸皮还不算厚，所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也听说有个教训，做包子用的面皮厚，馅儿肯定小，厨子太精，生意早晚都得亏本，好吃的包子必须皮薄馅儿足，这样才能有回头客。”

思月认真回应。

申文亮心里一亮，“我说的是闯社会必备技能，你说的是饮食界行规，其实都通。”

不经不觉已到地铁站口了，和林老师谈话很愉快，申文亮神情轻松，“林老师，下去就是地铁站了，我就送你到这儿吧。”

他目光柔和，“再见。”

思月对上他的眼睛，“谢谢申先生，再见。”

申文亮依然微笑着，“小心，注意安全。”

她也微笑，朝他挥手，“我知道，你回去吧。”

思月转身走下楼梯，感觉他的眼神很温暖，像寒夜里家中的壁炉，令人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