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饭菜的香味中,冬暝揉了揉惺忪的水眼,下了床。“好孩子,快吃吧。”
冬氏慈爱的摸了摸冬暝的头。就在此时,整个世界仿佛定格了。随着一阵脚步声应入耳中,眼前所见,是王老婆子,却又不是。冬暝放下碗筷,看向王老婆子,缓缓说道:“多谢前辈。”
王老婆子微微一笑,她的身形开始产生变化,逐渐的变高,逐渐的变瘦,逐渐的变得年轻。冬暝愣住了,因为眼前之人一身皂袍,看上去老气横秋的,但面容却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小郎君是……”来者却笑了笑:“木牌还在吗?”
冬暝一愣,旋即从怀中取出,放在桌上。“嗯,木牌我就带走了。”
说着,来人似乎就打算离开。“请等一等!要不……要不,就将木牌留给我吧!”
冬暝鼓起勇气,问道:“郎君……是外来人吧?”
来者缓缓说道:“何必追问这么多呢?”
“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冬暝呼吸一滞:“您的意思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亦或者是虚假的。”
来者摇摇头:“归根结底,是真是假,都看你愿意将其当做是什么。”
“你若觉得是真,他们就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你若觉得是假,它便是无所捉摸的梦幻空花。”
冬暝心中激动起来。来人是谁他不知道,但是对方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自己不是在一段幻术当中!自己也不是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当中!眼前的这一切,可以看作是真实的!只要自己希望它是真实的!然而,当真的得到了答案之后,在短暂的激动之余,冬暝更加迷茫了。如果说……眼前的一切可以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脑海当中的画面……也是真的?那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选择?一时间,冬暝茫然了。来者似乎看出了冬暝的无助,却并未作出细致的解答,而是轻叹一声,幽幽道出:“《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亦作如是观。”
说完,来者便离去了。那木牌,终究没有带走,就那样放在了桌上。冬暝沉默下来,将木牌收好之后,四周的一切,也开始正常起来。“暝儿,怎么跑神了?”
“快吃,别凉了。”
冬暝点点头,情绪有了些低落。我该怎么选择?是选择如今幸福美好的生活?不用再去理会那些纠缠和折磨?还是说……我应该选择离开这里……冬暝心中不由苦笑。从前,自己无数次的祈祷着,如果老天爷能够让自己重来一次,自己一定会改变爹娘的凄惨结局。现在,自己做到了。可正因为做到了,自己反而迷茫了。如果此处的“爹娘”完满了,那么自己在“外界”已经故去的“爹娘”,他们的仇怨怎么办?在乎自己的人,又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对着一具尸体,暗自悲伤吗?“暝儿,你怎么了?”
冬氏有些担忧的问道:“莫不是……离魂症还没有痊愈?”
“爹,娘,孩儿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冬暝喃喃道:“如果你们的生活,过的十分艰难。”
“如果你们的日子,过的十分的痛苦。”
“忽然有一天,你们遇到了一个机会。”
“它告诉你,你可以重新再来一遍。”
“虽然,你依旧会有那些痛苦的记忆。”
“但是……你可以在这个世界当中,有小小的却幸福的生活。”
“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
冬氏有些奇怪地看了冬暝一眼,旋即和冬清相视一笑。“嗯,按照大多数人的想法,恐怕都会选择后者吧。”
“毕竟……重来一次的生活,就好像是上天神仙的恩赐,谁不想珍惜呢?”
“暝儿,这个问题,娘亲无法回答。”
“但是娘亲可以跟你说一个故事。”
“我和你爹爹啊,一开始的时候,能成婚也是很不容易的呢。”
“当时你的外祖父,想把你娘亲许配给另外一个人。”
“我和你爹爹都很果断,我们做出了在爹娘心目当中大逆不道的行为,我们逃了各自的婚约。”
冬暝顿时瞪大了双眼。冬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段时间,真的过得挺辛苦的。”
“为了能够让各自的爹娘认可自己,我和你爹爹也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和精力。”
“但是,我们做到了。”
冬清接过话头:“现在想想,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我们一开始就能有一个完美的生活。”
“这听上去似乎非常诱人。”
“但是……总觉得那样做,好像……有些对不起自己呢……”“因为你总归会后悔吧。”
“会后悔……自己藏着一些痛苦的东西,却选择了逃避……”冬暝浑身一颤,他猛地看向冬清:“爹爹认为……那是一种逃避吗?”
“嗯,的确。”
冬清点头说道:“如果你不记得那些,那没什么问题。”
“可是,你记得呀!”
“正因为记得,你忘不了那段日子的酸甜苦劳,你忘不了那段日子的辛苦磋磨。”
“同时,你在享受现在生活的完满幸福时,又会有一些放不下过去的痛苦。”
“如此一来,不是对现在的生活和对过去的生活,都无法交代吗?”
冬暝张了张口,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讲不出话来。但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嗯!我知道了!”
冬暝含泪而笑:“多谢爹爹,娘亲!”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伤春悲秋的很。”
冬清哑然一笑。一顿饭过后,冬暝给自己的娘亲叠好了被子,整理好了衣服,甚至还刷了碗。又跑去给自己的爹亲做了农活,整理好庄稼。最后,更是去山上,找来了一大捆的木柴。“哎呦,不用这么辛苦。”
冬氏给冬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冬暝看着自己的爹娘,低声道:“爹,娘,我要走了。”
冬清、冬氏两人有些困惑:“走了?你要去哪里?”
冬暝挤出一丝笑容:“我……要去面对那个现实。”
“爹,娘,孩儿不孝!但是……孩儿放不下!”
说着,冬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给冬清、冬氏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刻,冬清、冬氏也笑了起来:“孩子……你……做出了选择,对吗?”
冬暝浑身一颤,没有抬起的头早就涕泪横流,双手更是死死地抓着泥土。“好孩子……”冬清和冬氏蹲下身,温柔的捧起冬暝的脸颊,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尘土。“去吧,不论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你既然做下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向着你希望的圆满去行进吧。”
“哪怕……那终归是一段蹒跚而行的痛苦之旅。”
这一刻,冬暝重重点了点头。他掰开了手中的木牌。“叮铃……”一阵好听的风铃声,伴随着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脸庞,带走了冬暝的泪水。眼前的世界,开始化作一阵桃花消散。“爹,娘,孩儿……会将你们一直放在心里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终于,视线进入了黑暗。仿佛是一刹那的变化,随着冬暝缓缓睁开眼,眼角的泪水顺势滑落。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床榻,还有熟悉的人。“咳咳……”烛光下,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中,朱云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冬暝看向众人:“大哥,二哥,太平子?呃……这两位郎君是……”刘业笑道:“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太医署最为年轻的太医丞戴缘川。”
“这位则是当今太史监第一交椅——太史令桑。”
冬暝一愣,眼前这位太史令,不正是……自己在那离魂世界当中遇到的那个人吗?这么说……就是他给了自己用于离开那段世界的桃花木牌!桑露出一丝带着疏离感的笑容:“几位,既然郎君已醒,我和缘川就离开了。”
冬暝下意识道:“请大人稍等,我,我有一事想问。”
桑转身看着冬暝。“请问……我爹娘的死,和我记忆当中的山鬼……”桑摇摇头:“那个世界,是你的执念而成,虽然真实,也是虚幻。”
“至于你说的真相是否和你经历的一模一样,很抱歉,这我的确不知道。”
“而且,这也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说着,桑指了指冬暝:“毕竟,花毒未解。”
众人不由地看向了冬暝的手臂。冬暝低头一看,也是一愣。只见自己被杜萧咬过的伤口,此时此刻,在一阵酥麻的怪异感觉下,竟逐渐的生长出一朵朵鲜嫩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