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妖冰冷的手指不断触碰滚烫的瓷碗,试图温暖自己已经要冻僵的身体。她离开家乡太久,已经忘记了石城的寒冬。她身上那件羊绒大衣,根本抗不过阴冷刺骨的寒气。躲在皮靴子里的脚趾都开始发麻发疼,甚至开始发痒。季雪妖想起来以前满手满脚的冻疮,内心有些担忧。“表姐,我听有人说,你在长风赚了些钱。”
季倩禾早上起床之后,就觉得太冷,脸都没有来得及洗,头发凌乱。但是她那双眼睛带着嘲讽的笑意,鼻孔朝天,对眼前这个所谓的表姐,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我以前当老师的,也赚不到钱。现在结婚以后,一心照顾家里了,更是身无分文了。”
季雪妖对于季倩禾高高在上的态度,并不在意。她来大有村有自己的目的,她要把自己的妈妈挪走。季倩禾听到这里,鼻子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表姐真是爱说笑话,现在附近的人可都是听说了,你在长风的夜店里陪人跳舞喝酒的。干那个行当的,可赚钱了,看表姐这么漂亮,一年不赚个几百万?”
季雪妖听到这里,微微愣了一下。她多少年都没有回来了,是谁在背后乱说话。她不悦的皱了皱眉,严肃的说道,“倩倩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说这话的人才是陪人喝酒跳舞的吧?要不然怎么对行情这么了解。我大学毕业就当了老师,直到结了婚。哪里会了解这样赚钱的路子。”
季倩禾看到季雪妖一脸严肃,眉宇间都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璀璨的丹凤眼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季倩禾不由自主的语气软了下来,“表姐,别生气,我是听外面人说的。”
季雪妖坐在硬邦邦的垫子上,再加上寒冷。她等的很是心急,想早些结束,这样可以返回石城的酒店。直到外面的阳光消退,灰蒙蒙的伴晚到来,季家人才凑齐,围坐在了客厅硬邦邦的长椅上。很快季家的兄弟们一起支起了焦黑的砖头,放上去一口火盆。弄了一些木柴,在客厅点起了一笼火。虽然烟雾呛人,但是总归是驱散了一些寒意。季雪妖的脸颊都冻僵了,她的手指在明亮的火光中慢慢的舒展开来。随即她的脸颊升腾起了不正常的热度,清水鼻涕开始慢慢的溢出。感冒的前兆,季雪妖有些焦急。“男男,今天你来,我们好好的把你妈妈的事情商量一下。”
季玉强正在摆弄火,坐在他身旁的穿着红色长款羽绒服,烫着短发的女人,已经率先开口。她便是季雪妖的大舅妈,王梨花。季雪妖听到这里,刚想说些什么,一股浓烟窜到鼻孔,呛得她咳嗽了半天。这才缓了一口气,隔着烟雾,她的目光掠过急不可耐的大舅妈。落在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外公外婆身上。多年不见,两口子似乎没有了精气神,异常的干瘪和苍老。她的外公依旧像很久以前那样,懒得动弹,任由手指里夹的烟卷燃烧,灰烬扑扑的落在身上。黑色的棉袄上,隐约可见布满了被烟灰烧出来的小洞洞。她的外婆,则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一个局外人。看了一会儿,季雪妖缓缓的开口,“不知道大舅妈想怎么商量?”
王梨花听到这里,立刻,抢着接话,“男男,这件事情很好商量。就是你出一些钱,把你妈妈移走。这也不是舅妈不讲情面,要知道当年,你妈妈横死,压根就没有地方埋的。不是舅妈在这里表功劳,那个时候你都记事了,你妈妈死了以后,实在是没地方埋。你大舅舅心好,让她暂时埋在了我家的地里。这一算都20年了吧,她在地里一占,我们那么大一块地都没有收成,这么多年我们也损失了很多的钱。”
王梨花说话声音很大,瓮声瓮气的,震得季雪妖耳膜疼。二舅妈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棉袄,围着灰色的围巾。似乎面带笑意,但是手指却一直捅坐在身边的季玉磊。季于磊整理了一下衣服,王梨花的话音刚落,他便急急的开了口,“大嫂,你这样说,就有些不地道了。当年我年纪还小一些,你家当老大的,本来就该顾着我们一点。挖坑还是我给姐姐挖的,我平时还给姐姐上个坟什么的。所以男男拿钱的话,也要给我们家出一份。”
“大哥大嫂,这件事情也不能这样说,这个家还有长辈呢。你看爸妈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都已经跳出来说了。自打大姑姐走了,大姑姐那边可就再也没有进过孝心,老人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我们家在操心的?现在男男来了,自然是要替姑姐完成那份孝心,所以父母那边也是要占一份。”
二舅妈杨新棉说话语气不急不缓,温柔的语调,唇角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咦?我听你这说话,可是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咱爸妈的吃穿用度,俺家不也出钱了,到你嘴里就成你家的功劳了?你咋真会说话?”
王梨花听到这里,立刻扭头瞪了一眼杨新棉。“你们都别吵了,让男男说,准备拿多少钱出来?”
季玉强听着大家已经起了争执,立刻皱了皱眉,示意大家闭嘴。季雪妖吸着鼻子,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沙哑,慢慢的说道,“舅舅们觉得多少钱,我才能给妈妈搬走?”
“你妈妈占了20年我家的地,一年算是两万吧,20年,你就拿40万出来。”
王梨花立刻大声的说道。“别光想着你家,合着我家就不要了?”
季玉磊立刻跳出来反驳道,“我家加上你外公外婆那边,80万,一份不能少。”
“男男,这么多年了,你妈妈都没有来看过外公外婆。没有进过孝心,我们也是可怜你从小没有了妈妈,所以就没有要你来赡养外公外婆。要不然这点钱怎么能够给你外公外婆养老?两个人都生着病,经常都要吃药打针去医院。照顾老人,难呀,希望你也能体谅一下我们的不易。”
杨新棉轻叹一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起了季雪妖。季雪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打开自己的挎包,拿出纸巾,擦了擦鼻涕。她感觉自己和石城不对付,来到这里,变成了狼狈又尴尬的样子。思索片刻,她轻声说道,“可是舅舅们,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呢?”“我听人家说,你在长风赚了大钱,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
王梨花立刻不满的嚷嚷道。“舅妈,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赚了大钱?我无父无母,勉强考了出去,原来还有一份工作,结婚之后,就靠老公的一点工资过日子。哪里有钱了?外面那些传言,一个字都不要信,要是有钱,我早就回来给老家的房子修起来了。”
季雪妖说话细软,但是话音里的内容却无比的坚定。“你这孩子,怎么和长辈顶嘴呢?你大舅妈也是为了你好,我们不是听到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我们也不会乱说话的对吧?”
杨新棉立刻温柔的嘟囔着。季雪妖的眼睛盯着看起来温柔可亲的二舅妈,心底冷笑一声。这个女人才是这个家里有心眼的,其他人的心眼挂在脸上,而她的心眼藏在心里。季雪妖微微一笑,眼底犀利的光泽看着杨新棉,“外面的风言风语是不会生钱的,如果舅舅舅妈们都相信的话,那实在是让大家失望了。确实没钱,希望舅舅们开开恩,降低一些数值,让我把妈妈带走。”
“男男,这个我们也很为难。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都是花销。你不能一句没钱,也让我们为难呀。”
杨新棉轻叹一口气,脸上似乎带着伤感。季雪妖轻轻笑了笑,“如果我不来的话,你们一大家子是不是就饿死了?那看来我还是你们的救星了,大舅舅当年我妈妈那件事情,你拿了多少钱?现在这栋陈旧的二层小楼,是不是也是我妈妈的卖身钱?看来季家的人确实厉害,什么都不干,生个女儿什么都有了,以后子子孙孙都靠着这个女儿过日子。”
季雪妖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却让季家的人异常的不舒服。事情商量到这里,已经到了无法进行的地步。杨新棉怕事情谈崩了,万一这个季雪妖真的不管自己妈妈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要放空了。想到这里,她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季雪妖的身旁,挨着她坐了下来,“男男,你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都是村里的,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个事情,我们今天就不讨论了,我给你安排个休息的地方,顺便去给你做些好吃的。天都已经黑透了,吃完饭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聊都可以的。”
季雪妖听到这里,微微的点了点头。她现在头重脚轻,浑身发烫,但是却又冷的就像站在冰窖一样。鼻涕眼泪直流,有些撑不住了。跟着杨新棉从客厅走了出来,在外面的平房里,杨新棉在储藏室拉了一张旅行床,随便抱了褥子和被子,安排季雪妖躺了下来。季雪妖将大衣放在床头,自己已经躺在了被窝里,刺骨的寒意让季雪妖躲在被子里都打着寒颤。浑身滚烫的热度让她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她挣扎着拿出来手机,滑到君墨宸的号码。吸着鼻子,拨通了吴慧阳的号码。石城机场高速,君墨宸躺在黑色的宾利车后排座位上。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是思路,看到是张一鸣的号码,立刻接起,“少爷,少夫人打过来电话说,事情没有商量出来方案。她准备在季家住一晚上,估计明天才会回石城。”
君墨宸的手指立刻收紧,他才不想季雪妖住在季家。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季家的那一帮人,但是从季雪妖的言语中他已经了解到,这家人不是什么可以相信的。特别最近,宋冠宇和季玉华的悲剧,季家是促成这件事的黑手。想到这里,君墨宸立刻拨通了季雪妖的号码,铃声似乎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起。君墨宸微微皱了皱眉头,“赵哥,你一会儿把徐特助放到石城的酒店,跟着我去一趟树名。”
季雪妖的意识陷入了混沌,她是浑身发烫,寒气却刺入骨髓。她似乎听到了手机铃声的声音,又似乎一切都是在梦中,漂浮着不真实的感觉。似乎季玉华站在她的床前,似笑非笑的眼睛凝视着她,慈爱的手指轻触着她滚谈的额头。季家的人围坐在火盆旁,一碗红薯玉米汤,搭配着两个炒菜,几个小咸菜。一锅热腾腾的大馒头,大家开始吃起了晚餐。季倩禾刚端起碗,突然问道,“我那个表姐来了以后就没有吃东西呢?要不要叫她起来?”
“话咋真多,吃饭都挡不住你的嘴,你好好吃你饭吧。她还是不饿,饿了就自己出来了。”
王梨花听到季倩禾这样说,立刻大声训斥了自己的女儿。夜色深沉,君墨宸的眼睛看着车窗外黑乎乎的冬夜,心情有些烦躁。他想马上见到季雪妖,确保她是安全的。张一鸣稳稳的扶着方向盘,跟着导航加上白天来过一次,他也想尽快的出现在大有村。在他身边坐着赵泉兴,一脸严肃的凝视着前方。“少爷,我们白天好像是在这里停下来了。”
张一鸣打开车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张一鸣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看了路旁那片黑漆漆的树林,应该能确定自己来对了地方。张一鸣将车窗关上,回头看了一眼君墨宸,“少夫人在这里下的车,剩下的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了。”
“开进村里,遇到人了,打听一下季家的位置。”
君墨宸轻声说道。车子拐进了狭窄的村落道路,很快路边一盏昏黄的灯光引起了赵泉兴的注意。看上去像是一间很简陋的小商店,“少爷,这边有小商店,我下去打听一下。”
赵泉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冷风卷过,刺骨的寒意钻进了他的脖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抱着肩膀,敲了敲关着房门的小商店。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打开窗户,勾头看了看,一看陌生人,立刻警惕的问道,“你要买什么?”
“我想给你打听一下,季家怎么走?”
赵泉兴身材魁梧,站在那里就像半截子黑塔。他尽量语气轻柔,怕吓到这个中年女人。“季家?我们村好多姓季的,你要打听哪一家?”
女人好奇的看了看赵泉兴。“就是他家的女婿很久以前犯了事的那家。”
君墨宸的话音刚落,长腿已经站在了赵泉兴身后。中年女人似乎在搜索记忆,沉默片刻,“你说的是不是女儿嫁到树头村,后来喝药自杀的那家?”
“就是那家。”
君墨宸暗沉的声音夹杂着寒风,缓缓的说道。“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向左拐,走到尽头,右手边最后一家。他家的大门是绿色的。”
女人说完直接将窗户关上,还以为是有生意上门,原来是问路的,白激动了一场。君墨宸和赵泉兴又坐回车子,沿着汽车灯前的狭窄马路,往前开去。黑色的宾利在夜幕的浓雾中,行驶异常缓慢。车子缓缓的左转以后,开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路很窄,只能单向行驶,遇到会车的时候,还需要倒出去。开进去不多久就看到了村外的景象,右手边也只剩下最后一家人。斑驳的墨绿色大门,在汽车灯光下泛着破败的萧瑟景象。“少爷,按照那个人的说法,应该是这家了。”
张一鸣将车停稳,打开车窗,探出脑袋看了一下,确认了大门的颜色和位置,立刻转头和君墨宸说道,“我下去敲门吧。”
“我亲自过去吧,你们两个在车里等我,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们。”
君墨宸说着已经推开车门,迈着长腿走了下去。他穿着一件长款的羊绒大衣,大衣下面一件灰色薄绒毛衣,毛衣上装饰着白色衬衣领。衬托着他长长的脖颈,优雅又高贵的气质。刚刚走下车,冷风灌进君墨宸的脖颈,一股寒意袭来。君墨宸不由自主的将大衣的扣子扣上,迈着长腿,走到大门口。抬起臂弯,轻轻的拍了拍门。季家的墨绿色铁大门,已经很多年了,陈旧又破败,锈迹斑斑的。但是声音传递性却很好,君墨宸只轻轻的拍了拍,铁大门发出一阵刺耳的通通金属声刺破宁静的乡村夜色。随即听到有狗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看来也是被这个大门的声音震动到。君墨宸没有料到这个门会这么响,愣了一下。季倩禾正躲在被窝里和自己的男朋友聊天,一阵大门的声响让她立刻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随手将厚实的睡衣穿起来,趿着棉拖鞋,推开房门,沿着走廊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君墨宸听到刺啦作响的脚步声,收起了准备再次拍门的手指。静静的站在大门口,等着开门。季倩禾披头散发,趿着拖鞋,揣着双手,不满的走到了大门口。谁这么没有眼色,半夜三更来敲门。她将大门的灯打开,随即哗啦一声,大门上的小窗户被她拉开,勾着头瞄了一眼窗外。君墨宸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高大英俊。朦胧的灯光,为他更增添了几分的神秘感。深邃的眼睛就像天边的星辰般耀眼,高挺的鼻翼,性感而淡漠的唇瓣。季倩禾瞬间看呆了,甚至都忘了该作何反应。“请问,这里是李招男外公家吗?”
君墨宸看到躲在窗户后面,蓬头垢面的季倩禾,淡漠的语气问道。听到眼前男人的声音,季倩禾才从呆愣的状态回过神。她立刻将小门打开,眼角挂着一丝的羞涩,轻声说道,“是的,请问你找谁?”
君墨宸听到这里,已经确认了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家。想要见到季雪妖的心情,和担忧季雪妖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我是男男的先生,请问男男在吗?”
“先生?”
如此文雅的语气从君墨宸性感的薄唇中流淌而出,季倩禾生在乡下,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哪里见过这样文质彬彬,又气度非凡的男人,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迷糊了一会儿,她才悻悻的说道,“表姐早就睡着了,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