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角逐，从四强中脱颖而出的两个班将在最后一场比赛中决出胜负。辩论赛的主办方辩论社并不是校一级社团，却由校董会越过学生会直接赞助协办。这个比赛的最终胜出的队伍也没有什么市级省级的参赛名额，却受到全校师生的关注。因为这是新生们第一次展现团体凝聚力的舞台。大概是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团体的比赛比个人的比赛更牵动人心，哪怕在看台下也仿佛在台上与选手并肩作战。总之，辩论赛胜出的班级至少一个月内，走在学校里都倍有面子。除了班级荣誉以外，辩论内容本身也很吸引人。尤其是历年的决赛辩题都特别刁钻，比如去年是“高中阶段出国留学有没有必要性”，抽到正方的是1班，反方却是国际班。国际班辩手昧着良心罗列出国留学的种种弊端，最终败给了1班。当时1班的二三辩，正是14届的级花级草魏兰和周文楷。不过比起“级花”“级草”，他们首先拥有的是“才女”、“才子”的称号。那场辩论正是他们扬名的伊始，不难想象肯定精彩极了，据说观众看得心情跌宕起伏。因为这个辩题被引申到了国家民族的层面，本来打感情牌的反方更有优势，却主场被魏爷理性犀利的论辞带节奏，而周文楷则又对各种论辞漏洞见缝插针，攻一针见血、守坚不可摧。总之，上一届申请转国际班的人空前之多，也不知是被说服力还是想追随蔚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今年的决赛辩题更加“诡异”：竞赛是否合适智力普通的学生？以竞赛为设立目标的1班抽到了反方。三辩赵子云当场掐着他们班一辩兼班长的脖子哀嚎：“岑嘉乐你这什么狗屁手气！！上厕所没洗手吧你！！！”

这不是让他们否定自己的价值吗？与之对垒的2班则无所谓正方反方，不过1班抽到反方明显有利于自己班。三辩江海灵开玩笑道：“我们赢了一半了。”

队友捂住她的嘴：“不信flag，不立flag。”

因为是决赛，所以除了所有参赛队伍代表本班出席以外，决赛的两个班级全班都要到现场观战，其他班在课室看直播。楚梦对这种动嘴巴的比赛毫无兴趣，兜里揣着手机，手上拿着一本轻小说跟大部队走。穿过连接教学楼和综合楼的空中栈道，走进一间大阶梯室。她不喜欢两边都挨着人坐，但为了玩手机，只好做到中间去。左手边是孙铭恩，右手边是孙其锐。孙其锐不愧对她忠心耿耿，她一个眼神递过去，他就撇下左拥右簇的同班同学，带着零食“投奔”她来了。话说，孙其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小梦，什么书？日文原版？”

孙其锐一坐下来就问，自然地将一块比利时巧克力递到楚梦嘴边，顺便问孙铭恩，“孙铭恩，你要吗？”

楚梦竖起书本向他展示插画精美的封面，扭头叼住巧克力。孙铭恩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升上高中后，丝毫没有摆脱甚至愈发习惯于孙其锐的投喂的楚梦以及投喂的手法越来越熟练甚至得寸进尺的孙其锐，拈起一块巧克力用丝毫没有诚意甚至有点僵硬的声音说：“谢谢。”

“这不是《实教》吗？国内还没引进吧？”

孙其锐另一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看到了楚梦手里的书，惊讶道，“可以借我看看吗？”

楚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尊口开都没开，一边忙着咀嚼一边戴上了耳机。冷漠得没有朋友。“那是日文原版，你看不懂。”

孙其锐对同伴说，又顺势给楚梦喂了一块巧克力。“日文原版？！我靠牛逼，不愧是学霸！”

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缺心眼儿。孙其锐给楚梦投食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的高中教室里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并没有遮遮掩掩，反而非常自然，自然到像是单纯地在分享零食——好吧，本来就只是在分享零食，以致于很多看到的人自然而然地把这一幕的感觉记忆从过滤器中过滤掉。只有少数人进行了深度加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虐狗画面，忍不住一声卧槽，并语无伦次地说：“刚刚、我刚刚看到、你看到了吗？卧槽！刚刚那个男生是喂了那个女生吃东西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跑腿路过突然被拽住的男生：“淡定，我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在讲台中央待命而拥有绝佳视野、清晰地目睹了虐狗画面的主持人女生也没想得到男生的回应，就是想找个人宣泄一下八卦之情而已。宣泄完就放人走了，宛如拔x无情的嫖客。讲台两边辩手的视野虽然没主持人的好，却也能将观众席的中央区域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十来分钟才开始比赛，观众也没到齐，但决赛双方选手已在台上依次就座，呈分庭抗礼之势。赵子云正抖着腿看观众席人来人往，突然触电般坐直身体：“卧槽？锐总有情况？？”

对面的2班辩手自然也看到了，邵桦一边和队友交流策略一边想起了上上周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一幕。还有对焦时无意捕捉到一个特写镜头的摄影师：“……”虽然有被酸到，但大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到了七点半，比赛准时开始。主持人先欢迎到场嘉宾和评委、宣布辩题，然后介绍双方辩手。因为之前的比赛已经介绍过了，所以只是把名字依次念一遍。1班一到四辩依次是：岑嘉乐、谢唯唯、赵子云、冷嘉欣。2班是：邵桦、汪晓琴、江海灵、陈宝妮。单从阵容上看，双方势均力敌。看过之前的场次甚至与1、2班对阵过的队伍都对其实力有一定的了解。1班一辩略逊色于2班，岑嘉乐 没有邵桦沉稳，比较毛躁，陈词有时候过于偏激容易被对方捉住漏洞；双方的二辩三辩都是很会“吵架”的人，极尽“得饶人处不饶人”的本事，将对手步步紧逼。之前被1班或2班怼到怀疑人生的队伍都很期待这场“王对王”的撕逼，不过若要让某些男生说实话，那定是：“想让Vivi再虐我一次！”

自从军训那次班级篮球赛后，Vivi已然成为宅男女神。而前两天英语技能大赛她又露了一手才艺，彻底把不管是崇尚武力还是智力还是单纯贪图美色的男生都吃得死死的，加上同学中人缘又好，级花之位稳了——扯远了，再来说四辩。1班的四辩是个巴掌脸、大眼睛、波波头、洋娃娃一般的女生，但她一开口就散发出和她娇小的个儿截然相反的强大气场，比起来2班的陈宝妮反倒不够看了。总的来说，双方实力比较平均，布阵策略也势均力敌。对这阵容，孙铭恩的关注点是：“Vivi他们参加那么多比赛，怎么有时间准备的？汪晓琴自从参加辩论赛后就没时间和她一起吃过饭，连午休也请假了和另外三人一起集训。而Vivi他们，竟然有时间参加‘逃离华阳’，难道1班的人真的得天独厚？”

孙其锐：“他们抽到题目的当天就准备好辩词了。”

孙铭恩：“打扰了……“而在不了解两个班实力的观众，比如说因为自己班没有进决赛而没有资格现场观战只能在教室里看直播的班级眼中，首先看到的是脸。没有什么比颜值更影响第一印象的了，1班的两个女生毫无疑问拉高了1班辩论队的平均颜值。就算对辩题不感兴趣，看美少女也很养眼。而2班三个女生也就汪晓琴异域风的五官比较出类拔萃，却因肤色偏暗打了折扣。当然，除了看脸，吃瓜群众还对两个重点班谁更厉害一事感兴趣。反正不是自己班，隔山观虎斗它不刺激吗？如果按照他们一贯的认识，1班肯定吊打2班，但是今天这个辩题，悬！辩论赛已经开始了，双方一边各自陈述论点后开始攻辩。汪晓琴提问：“参加竞赛的大部分是智力上普通的人，请问反方三辩，竞赛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1班肯定早有应对之策，而2班也知道1班有准备，于是先把这个简单的问题花在最难缠的赵子云身上。可谓是“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赵子云挑眉，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提问自己，态度一下子严肃了许多，拿出备好的说辞：“不是每个人生来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天才，试过才能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条路。竞赛可以是衡量自己实力的工具，也是用以筛选出哪些凤毛麟角的天才的工具，类似于高考，只不过考核的侧重点不一样罢了……”简单来说，普通人就是“送人头”的。主持人：“时间到，请正方三辩提问。”

台上双方火力全开针锋相对，台下也暗自分了两拨人：一拨认为凭什么他们这些普通人无缘竞赛奖，支持正方；另一拨则丧丧地认为竞赛那都不是人参加的，与他们无关，支持反方。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替自己支持的立场说出来，不过在台上双方环环相扣的你来我往中渐渐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别的了。还有的墙头草，一下子被正方说服，一下子又倒戈反方，觉得这个也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摇摆不定，反正放弃自己思考了。“王对王”确实精彩，原本因为立场问题而不被看好甚至被幸灾乐祸的反方居然四两拨千斤，把战火引到加分体制上，把正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就占了上风。近年就有取消高考加分的呼声出现，反方重要论据正式从这方面下手。可见赵子云他们果真不像表面上那样不着调，而是悄悄地憋大招呢。总之反方成功引得台下一众自以为被加分制荼毒的“愤青”同仇敌忾起来——讽刺的是，为他们打抱不平的辩手正是加分制的获益者。攻辩结束后，双方一辩进行小结，然后就是自由辩论环节。正巧手机没电的楚梦摘下来耳机，听到了一个因为她刻意冷落已经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认真听过其说这么长一句话的声音：“竞赛不是不适合普通人，只是不适合意志不坚定的人罢了。到达不了顶峰不能成为退缩的借口。参加竞赛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是一句‘不合适’可以一言以蔽之的，那都是借口。”

楚梦拿耳机的手紧了紧，有种想把耳机塞回耳朵里的冲动。心理叫嚣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却是一动不动、难以自抑地听了下去。“……没有人逼你为了加分或为了别的什么去参加竞赛，竞赛本身也有它的乐趣不是吗？不能因为我们是普通人就剥夺了我们参与竞赛的机会。”

邵桦把上一环节反方的论据化解掉了，还以辩论驳论。楚梦没听到之前反方都说了些什么，也没机会愤愤不平些什么。不过她本来就处在一个自我怀疑的状态，只是从不正视那些问题罢了。那些她为什么不想继续搞竞赛、为什么会进了2班的问题。当初是怎么跟楚太太争论的？她说奥赛是“功利的”、是“揠苗助长的”、是“禁锢思维的”，还放下狠话：“就算不加分，我也能考清北！”

虽然她争取到了选班自由，但她知道楚太太是不屑的，说不定早就盘算着送她出国了。那样她一辈子都只能是靠父母的孬种，而现在正是独立意识觉醒的年纪。所以她也暗自下决心，要证明自己不用旁的加成也能傲视群雄。而今讲台上那个她向来不屑一顾的少年可谓字字诛心，都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和幼稚，逼着她承认自己的懦弱。也许别人不明白她奥赛那么强，为什么要“激流勇退”，这看起来无疑很壮烈，比起江郎才尽时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要好很多。她大概把这辈子的思辨能力都用在了给自己找理由上，到邵桦口中都全成了“借口”不过那些一瞬间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情节只会在小说漫画里出现，能这么容易就被“话疗”好就不是楚梦了。执拗如她，怀疑人生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眨眼就有被反方的辩词坚定了心智：对啊，竞赛本来就不公平，普通人别说智力，财力就比不过人家砸个几十万送孩子去补习的，而且就算是砸了那么多钱也未必能回本。她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RMB玩家”。这一环节当得上“唇枪舌战”，台下观众仿佛能看到凝出是指的刀光剑影。找到反方突破口后正方就开始集中火力攻击，本来反方的默契度是比正方要高些的，却因中心论点的动摇有些后劲不足。不过就有些吃力，还算比较完好地圆了回来。却因失了势，辩词没有正方饱满，全靠气势撑着。一场酣畅淋漓、难分难舍的辩论最后再反方的总结陈词中结束。其实才半个多小时，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评分结果出来需要几分钟，观众席上早已忍不住窃窃私语。大部分人是讨论辩题的，也有的人议论辩手表现。江小蕙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我觉得……我觉得晓琴、和海灵，讲话都太尖锐了。”

黄淑萱有点不解其意：“辩论不就是这样的吗？要限时表达观点，肯定要强势啊！”

“可是、”江小蕙似乎有点纠结和不赞同，“她们平时说话也是这样的呀！我觉得、有点咄咄逼人……”“唔……”这话黄淑萱就不知道怎么接了。跟了江小蕙这么多年，她还不够了解对方么？八成是表现欲又来了，而且是表现给某位郑姓人士的。要是以往，她肯定连声附和 了，但如今她不想再这么没有主见了。尤其是见识过自己的父母在权贵面前小井市民的作态，见过那个拥有天人之资的少年对自己视若无睹的矜贵的姿态，她深知江小蕙这种娇柔做作上不得台面。最近对于江小蕙她都是这样敷衍地应和。沉迷于自己想象中的勾心斗角的江小蕙并没有发现相伴多年的好姐妹已与自己离了心，她的话确实是说给郑乔彬听的，却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有多么独特的见解，而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甚至为了不让他发现她对汪晓琴的敌意，还拉了江海灵来混淆视听。可惜一番心机喂给了狗，她后座的某人早就扭头去向他斜后方的孙其锐讨零食去了。压根儿没留意前头两个女生的对话。很快分数统计完了，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主持人公布：“2015届辩论赛获得第一名的班级是——高一——（2）班！得分是——96分！恭喜！获得第二名……”主持人还没念完，2班众人就欢天喜地地鼓起掌来。不过几乎盖过主持人播报声的是1班夸张的唏嘘声。2班仅比1班高出两分，是险胜。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反方原本因为立场的缘故明显不占优势，却在开场剑走偏锋掌握了节奏，让人觉得理应有“逆袭”的戏码，结果还是输了；情理之中的是正方确实几乎从头稳到尾，论据非常充分，虽然都是老生常谈，却老话新用，足以应对反方层出不穷的信其论点，赢得让人心服口服。总之，最后被正方说服的人多于反方。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散会时作为评委出席的辩论社社长点出了正方获胜的关键：“要不是他们一辩‘一招锁喉’，后面的论据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绝对赢不了反方。”

副社长深有同感：“欸，我觉得这个一辩深藏不露，之前都挺低调的，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是因为他们之前的对手菜，没让他尽全力。”

社长吐槽，“我一直就觉得那个男生不可小觑。你不觉得他的气质很像一个人吗？”

“谁？”

“楷哥。”

周文楷。副社长闻言，恍然大悟后露出了同款敬畏的表情。与男生看女生看的是外貌不同，男生看男生对外貌并不那么敏感，更看重的是感觉。邵桦身上有和周文楷很相似的傲骨，他在台上的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还有他的沉着应对、犀利反击，与当初将将崭露头角的周文楷如出一辙，让被周文楷虐过的菜社长如临旧境。说起来，这辩论赛似乎历来是成名的舞台，前有魏爷和楷哥，今有邵桦。高一的新生们不至于从邵桦联想到周文楷，不过也因这次的辩论赛注意到了这个被年级第一压了一头的男生。不了解的时候只知道有个默默无闻的级第二，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级第二是2班的，了解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级第二中考语文满分，这还是人吗？要知道，语文满分可比其他科难多了。比起对辩手的议论，这天晚上15级的级群一连遭到1班的同学数条长信息的轰炸，完善反方观点的论据，叫板2班，把整个级都拉入了战局。后来又转移阵地，在华阳塘上开了个帖子，引来更多人围观。虽说全民皆可参与辩论，但1、2班火力太猛了，尤其是1班，反方支持者本来就少，甚至他们内部就有支持反方论点的只能保持沉默结果几个理科生硬是“舌战群儒”，竟也毫不落下风。还有被两个班夹攻的“中立者”、“和事佬”，简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个帖子的热度一直持续了两个星期，因期中考而告一段落，也没分出胜负。不过不管胜负如何，这个月进行的另一项考试，数理竞赛班的选拔考试如期进行，该秀实力的秀实力，该拼运气的拼运气。以上是这次辩论的后续影响，如果要套用历史答题模板来评价的话，那就是：加深了1、2班间的矛盾，两个班的“三年之争”拉开序幕。当然，良性竞争，学校是乐见其成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帖子的热度居高不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