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酒楼中正热闹着,大堂的戏台子上,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楼上客房里,楚令昭斟了杯酒递与苏寒玄,“锦州城闻名的春梨酒,哥哥尝尝?”
苏寒玄此时已换了身霜白底绣云纹长袍,他接过酒杯轻呷了一口,尝着酒是好酒,只是觉着味道偏甜,后劲不足,倒是适合些小姑娘。他瞥了眼面前艳美懒倦的少女,总觉着锦州城的甜酒不适合她,便含笑道:“春梨酒偏甜,适合些常居深闺的女子,妹妹若有朝一日去北疆,定要尝尝藏于北疆冰山之中的清风颂,那酒清冽甘冷,回味绵长,更加适合妹妹。”
楚令昭挑眉,“哥哥的意思是我不够贤淑,比不得其他姑娘?”
苏寒玄听到这话,抿了抿唇,“本宫的意思是妹妹杀伐果决,自是烈酒更为相配。”
少女这才弯了眉眼,“哥哥所言甚是有理。”
苏寒玄摇摇头,暗道楚家这小姐看着眉目艳丽常带笑颜,实则性情乖张得很,不过她身在皇城这般是非之地,难以捉摸倒也算好事。他兀自为楚令昭开脱着,全然忽略了这女孩儿眼尾勾着的妖邪意味,与瞳眸中若隐若现的戾气……“整整一夜过去,哥哥怎的只喝些茶?”
被苏寒玄么一说,楚令昭没了喝春梨酒的兴致,倒是越发好奇那北疆的清风颂是何滋味。她掩嘴轻咳了一声,正要同少年好好询问一番,却觉着脑袋晕晕乎乎,她不解地望了眼苏寒玄,却见这厮笑意温温。她撑着矮几便要站起来,可是还没站稳便又双腿发软,双眼昏昏沉沉,她终是晕了过去。苏寒玄唇角的笑意褪了下去,扶住女孩将她放到了软榻上,望了眼墙角的滴漏,声音微凉:“深书、浅卷。”
话音刚落,果然见两个白衣小公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雪狮。显然是一路跟随着来到锦州城,二人掩上门后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二人在这守着,迷药六个时辰后便会失效,她若是醒了,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
“是。”
苏寒玄抚了抚腰间的佩剑,便带着雪狮离开了酒楼,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后,他眼中寒芒闪过“跟了本宫一路了,出来吧。”
古巷幽寂,清风吹来,几个黑影从巷子角落出来,正要拔刀,却见那白衣少年手中举着块盘龙玉佩,缓缓道“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宫半个时辰后要见到他人。”
那群人犹豫的对视了一眼,又望了眼苏寒玄手中的玉佩,只得急忙回去禀报。月至中天,客房中楚令昭悠悠转醒,她迷迷糊糊的望了眼窗外的夜色,扶着软榻坐起,因着那迷药劲儿还没下去,她腿还有些软,刚下地走两步便一个踉跄。她忙撑住身旁的矮几,倒了杯凉茶饮下,才觉着清醒些。“这迷药劲儿怎的这般大,这厮实在过分。”
少女不大高兴地把茶杯搁下,暗暗把苏寒玄数落了个遍。她定了定神准备出去,可刚推开门,便见深书和浅卷守在门口。“你们怎的在这儿?”
楚令昭蹙眉。“楚小姐,卑职一直随殿下左右。”
浅卷拱手道。苏寒玄身边的人训练有素,能一路跟上他们并不奇怪,只是,“太子殿下呢?”
“殿下说刚进酒楼时便被人盯上了,他先行去查探一番,也顺便把人引开,请楚小姐在这里安心休息。”
安心休息?她在那座脏兮兮的画舫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到达这里,可不是来当花瓶的,楚令昭轻哂:“你们与其在这儿看着我,倒不如去寻你们殿下。”
深书拦在她面前,语调毫无起伏:“楚小姐,请不要为难卑职。”
“小姐恕罪,这是殿下的吩咐,卑职只是听命行事。”
浅卷笑着劝道,脸颊上蓄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态度十分温和。这二人长的极像,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个铁面持重似山峦,一个则温和谦逊如霁月。楚令昭轻叹一声便掩上门,暗道苏寒玄身边贴身侍从竟也把他们主子的毛病学了个通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是调教的好。楚令昭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走到窗边,俯身瞅了一眼,瞧着不高,倒也不麻烦。已是深夜,酒楼大堂里却依旧热热闹闹的,她趁着人多杂乱,悄悄摸进酒楼后院儿,正想着要如何撬开那间厢房的锁,却见门已然是开着的。她走进去,便看到巨大的厢房内烛火昏暗,地上堆着几十个兽笼,兽笼上都盖着黑布,正是关着孩童的那些了。门外声音响起,三五个壮汉不停来来往往的把兽笼搬走,瞧着兽笼接连被搬走,楚令昭情急之下,便找了个堆放在角落里的空兽笼,也像模像样的往上面盖了块黑布,仗着自己本就身形纤细,竟也钻了进去。兽笼逐渐被搬走,楚令昭坐在兽笼里,被抬着摸黑走了一路,终于透过黑布见到点光亮,还没适应过来,黑布就猛地被掀开,她被光刺激到眼睛,急忙阖上眼。“诶,这个怎的这般大?不是跟你说了要七岁以下的小孩吗?”
一道男音响起,声音颇有些不满。“不可能啊,哟,真不好意思,玉老板,可能我手下的弄错了,快快快,把这个弄出来。”
话音刚落,楚令昭就被两个人拽出来,因一直捂着眼,差点没站稳。“这丫头怎么会被抓进来,没道理啊,带下去带下去……”为首的壮汉疑惑的挠了挠头。摸黑太久,楚令昭刚刚适应了点光亮,揉了揉眼,才放下一直捂在脸上的手,她双眸轻眨,还是觉得颇有些刺眼。“等等!”
那个被称为玉老板的男子突然喊道。那男子走到楚令昭面前,仔细瞧了瞧,但见面前是位清丽脱俗的姑娘,气质清寒,小脸莹白如玉,细长的玄月眉不描而黛,偏的眼尾却又勾着一丝妩媚,平添妖娆。男子满意的笑了笑,又上下看了一圈:“这小丫头生的真漂亮,若是拿她的血肉烹成菜肴,必定美味!”
楚令昭闻言一噎,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被面前的男子拽到了一边,男子看起来面相刻薄,满身却珠光宝气,拉着楚令昭便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行了,小丫头我带走,新到的这群孩子就搁到这,一会儿就有人来送他们去买主手里,且等着吧。”
他说完就拉着楚令昭往外走,楚令昭这才注意到,他们一直在一个废弃的二层房屋里。玉老板带着楚令昭离开那座废弃房屋,穿过连廊来到一座富丽奢华的楼阁,下到了一层大厅。楚令昭向上望了一圈,只见殷紫的帐幔垂遍堂前,朱红的空中连廊上,华服侍女端着盛放奇怪菜肴的托盘来来往往,处处糜烂的肉腥飘荡。“这里瞧着如何?姑娘你生了副好容貌,切了做成菜必定美味,明晚我先切你片肉给公子尝尝,若是对了口味,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养肥些再吃呢!”
玉老板笑呵呵地说道,浑然不觉吃人的血肉有什么不对,好似早就习以为常。而这里来往的宾客商讨着人肉的烹饪方法,个个眼中透着饕餮血光,如同饥饿许久的野兽,实在诡异。只是,少女在刀光血海中坐稳家主之位,见过的那些可怕残酷之事,吓人程度并不比这些少分毫,如今这地方,不仅未使得她退缩,反而勾起了少女玩弄人性的恶劣兴趣。若是……亲手将这里事物的固有姿态反过来……让懦弱胆怯的被吃之人高举屠刀……让麻木倨傲的吃人之人卑贱求饶……让杀戮者最后被待宰者分食,让这看似锦绣光辉之地涌起无尽亡海洪涛……感受到眸中戾气隐隐跳跃,楚令昭强压下那不合时宜的偏执欲望,她现在身处孤立之境,家族侍卫都不在,自己又不会武功,暂时还不能玩呢。她难得当了回菜肴,在其位谋其事,总要有几分菜肴应有的模样。思及此,楚令昭笑靥如花,反牵住玉老板的衣袖,扬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没体验过当食物的滋味呢,不知老板打算将我清蒸还是煎炒?”
男子纵是常年经营这人肉酒楼,也没见过哪个得知自己要被宰割之人能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他呆了呆,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见楚令昭摇了摇他的袖子,才回过神道:“快快快,半乌,带……姑娘叫什么名儿?”
“小女名唤阿昭。”
楚令昭笑容百媚千娇。玉老板更呆了,还真有人上赶着被宰杀?楚令昭笑着嗔道:“好老板,我好不容易能当回菜肴,你若不让我被多制几种口味,我可是不依的!”
玉老板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牵着鼻子走:“好好好,我的乖乖唷,半乌,将阿昭姑娘带到顶楼去,好好照顾着,明儿还得切片肉给公子尝尝呢。”
“是。”
半乌听到是六楼飞快地打量了下楚令昭,便重新低头领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