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儿是干不下去了，反正也差不多到晌午了，杨妙华直接回了家。她也没煮饭，就关上门，坐在房间里，替上辈子的自己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哭到后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大概就是委屈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完的委屈。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眶里都流不出泪来，杨妙华感觉到口渴，才终于起身。而伴随着这场哭泣宣泄的，是她忽然轻了的内心。这是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从现在开始，真正感觉自己不欠大姐了，彻头彻尾地不欠她了。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轻松起来。这时候，她也想到两个娃娃了，就打算去孙家把娃娃接回来。一开门，就和来人撞了个正着。“五婶儿？”

杨妙华惊讶，“你来这——”“嗳嗳，我就是来看看你。”

彭五婶儿一脸的尴尬和不好意思，眼睛在杨妙华脸上瞅了又瞅，“那个，不好意思啊，要不是因为我们屋头，你们姊妹家的——嗳嗳，看我说啥子。来娣，杨二妹！我是来感谢你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塞，杨妙华就感觉手上一沉，低头一看，隐约看到像是腊肉，她懵逼的大脑立刻回过神：“不不不，这个我可不能要，五婶儿你这是干啥？有啥子事说事就是，你这样哪里得行？”

“哎呀，你拿到，我就是来感谢你的。我都晓得了，你帮我们说话呢，荣安他二姑那事儿都多少年了，外头全都是乱说的，这回幸好你帮我们说了话，硬是要谢谢你。这些你拿到，该你的。”

杨妙华知道农村藏不住事儿，但没想到知道事情后的彭五婶儿会是这反应，一下子给她整不会了：“啊？那不用，真的不用，五婶儿我就是说个实话，你也别这样。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啊这，她真的就只是看不惯顺口说实话而已，真的不是帮他们说话啊！杨妙华觉得自己很尴尬，也根本不值得这份感谢，关键她其实也不喜欢这两口子啊！就看看他们给大女儿搞的那一出，润华那一辈子才是真惨，同为女人，杨妙华看着她都会觉得她有爹娘还不如自己这个没爹娘的呢！所以收这东西算怎么回事？杨妙华拼命拒绝，浑身上下都在用力。彭五婶儿拗不过她，竟然一推门就进去了，然后把东西直接往桌子上一扔：“你就拿着吧，这也就是我们的心意。你不晓得，你就只是说个实话，就已经是帮我们了。”

她说着说着竟有了哭腔，杨妙华：“……”啊这，她记得彭五婶儿是个挺厉害的女人啊，上了年纪以后欺负起儿媳妇更是一套接一套的，那是又泼辣又刁蛮，挺凶悍一女人，这咋在她面前还说着说着就哭了呢？“五婶儿，你别这样，别哭啊，有啥子嘛，事情都过了，你别哭啊！”

“唉，我就是想起来控制不住。”

彭五婶儿抬起手用袖子擦擦眼睛，“事情都过了，可是这么多年别个都那么说，我这心里难受啊！我当初对那两个娃娃哪点儿不好了？我老七都没了，也没饿着他们，他们咋能那么说呢？完了回头彭老五还回来骂我，说肯定是我这个舅妈没当好，才让孩子记恨了。可是我把他们当亲儿子养啊，我那时候都没儿子，就指望把他们养熟了，以后好给我养老，我哪儿能不好好对他们呢？就是有个伤风感冒的，我都是抱起就往公社跑，用了好多钱哦……哪晓得他们会这样对我。唉，看来老人说的对，这外来的娃娃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养不熟，好吃好喝了三年，养出了肉身子也壮实了，妈老汉儿一来就跟到跑了，跑就算了，我就当白养了一回，结果还那么乱说我们，狠狠咬了我们一口，都还没法说理……”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似乎也要将这几年的的憋屈和郁闷倾吐出来。杨妙华听得一脸尴尬，她咋感觉这彭五婶儿真把她当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来了，这些话都说，可真是……但她真不想跟他们两口子多打交道啊！说实话她做人做事有原则，与人往来更讲究个志同道合，哪怕她不知道什么三观不三观的，但已经有了自己的筛选和排除，像彭老五两口子这种人，跟他们沾上成为什么关系特别好的存在，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别说叫人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讲究，就是她自己心里都接受不了。偏生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人家这真情实意的哭诉，杨妙华也硬不起心肠说什么，只能连连开口：“是是是，就是……都过去了嘛，现在说开了就好了，五婶儿你嫑想那么多了，现在你有了荣安兄弟，都是好事。”

“就是，我现在也想通了，幸好他们两个跑得早，不然我的荣安可能都不得来了。”

彭五婶一抹脸也笑了，笑容里又透出点得意来，“我还是这么想的，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就是不亲，就那两个，怕是我养大了都要回去找亲妈老汉儿的。这个样子都还好，我也就只养了那么几年，现在我自己生了儿，养儿防老，那也还是自己亲生的才行啊！”

杨妙华心道，那可不见得。上辈子彭荣安被你们宠得干啥啥不行，又非要生儿子，那也是拖着一串孩子穷了一辈子，尚且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没钱照顾老人。彭老五两口子老年生活可难着，八十岁了还要自己种地捡垃圾啥的卖钱生活，全指望着润华贴补着过日子。想到这里，又记起刚刚地里几个女人的话，杨妙华想着也就顺口提了：“是啊，是自己亲生的就好，养儿养女都一样，也只有亲生的嘛才会管你老，别个的哪怕是个儿呢，抱过来还不是养不熟。所以我觉得哈，宁肯对自己女娃子好点，都嫑去惦记别人的儿，没得用的。”

她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怎么亏待三个女儿，最后给她养老送终的还是三个女儿。怎么重视外甥，临死了也没听句实话好话。“那女娃子还是跟男娃儿不一样哈……”没成想彭五婶儿张口就来，但马上就意识到杨妙华也只有两个女儿，神色僵了一会儿，改了口，“是是是，亲生的就好，总比外头的好，我跟你说，外头的真不行，尤其是亲戚的，抱的时候说啥子亲戚有血缘关系最好，实际上后头你才晓得，就是亲戚的才不好说呢，别个到时候抱回去不说，还倒打你一耙，还不如去外头抱那些认不到的，就是想给你抢走都没那么好来，久了见不到娃儿也不得想亲妈老汉儿了……”彭五婶儿说得掏心掏肺，非常认真：“但是哈，我跟你说，这些都不重要。像你嘛，现在还年轻，早点生呗，又不是不能生，生个儿就对了。你看你们现在日子也过起来了，就差个娃儿——”“？？？”

不是我们关系有那么近了吗？开口就跟大姐一个语气，把自己当长辈了还是咋的？杨妙华整个人都无语了，实在听不下去，僵着脸：“五婶儿，不说这些了哈，我就觉得女娃子就好，还是多好的。就是你们屋头润华也好嘛，多听话的，就是我咋听说的润华要改嫁了？啷个的喃？她男的出啥子事了？也没听说啊？咋个好好的就要改嫁了？”

不就是扎心嘛，来来来，互相伤害啊。这下，彭五婶儿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嗳嗳，那也不是那个事儿，都是……”“不是就对了。我跟你说五婶儿，外头说的也太难听了，尤其是说润华的，说她啥子嫌贫爱富的，那我一听就不对撒，润华咋可能是那种人？她们还说是五叔五婶儿要这么做的，我就说不信，你说今天要不是因为这事儿，也吵不起来。”

她还以为彭五婶儿要尴尬一下，结果万万没想到，人家就是视线躲闪了一会儿，再开口居然又理直气壮起来：“那几个也是闲的，这有啥子嘛！那还不是她们自己找不到那种好人家，自己没得我润华厉害，别个来找润华，就看起了她，我还不是想她去过好日子？你就看她现在那个男的，我跟你说……”巴拉巴拉彻底没完没了了，而看对方这样子，也不知道是真那么想的，还是自欺欺人来了。反正夏虫不可语冰。杨妙华想说，对方又不听，就在那里说自己的良苦用心啥啥的，她只能应付着，又觉心累，良久终于找到个间隙：“那个，五婶儿，这些东西我真不能收。又不是啥子大事，不至于。还有我现在得去接娃娃……”这就是隐晦的赶客了。现在没有钟表，但庄稼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数的，以往这个点都该是吃完饭的时间了，她到现在还没煮饭，但也得赶紧去接娃娃，不能让娃娃们又在孙家吃饭吧？本来也早就说好了要去接人的。“啊？”

彭五婶儿听懂了，起身，却死活要把东西留下，“行，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那堆东西，杨妙华心想，得，就暂时放这儿吧，等下午有空了再给提彭家去。无功不受禄，她做事说话凭的是自己的良心和喜好，又不是真的想帮人啥的，更不是为了得这些东西。两个人一起往门口走，结果等到出门了，彭五婶儿却又顿住了脚步：“那个，来娣啊，你、你真要出门啊？”

“怎么了？”

杨妙华觉得她这语气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