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小小后院的女娘,婚嫁如同二次投胎。虽为洛府女娘,在这嫡庶之别森严的大唐,终究是庶出,低人一等,但府中有人在意,仔细挑选,庶出的女娘也能嫁得很好。她这么一说谢谢,常悦之想到,如果没有今晚这事情,她的婚事应该会被小舅母随便处置。“你我是表姊妹,无须客气。”
常悦之淡笑道。洛盈盈呆呆地望着常悦之,发现她与自己想象中的她更容易相处。没有任何天煞孤星该有的戾气,也没有经历万事对世间厌恶的模样,浅浅的笑带出梨花窝,是那么积极向上。翌日,吃过午膳后,常悦之向洛老夫人提出想要去常府宅邸看看。洛老夫人脸上有些迟疑,“这常府虽留下一小厮看着,我们也时常派人前去打扫,但终是没什么人住。那些都是旧物,你瞧着触景伤情,这——”常悦之挽上洛老夫人的手臂,陪着洛老夫人走在庭院湖边,打断她的话:“外祖母,阿兄常年在边疆,如今北边战事鲜少,百姓安居乐业,阿兄也差不多能回来了。我此次回来,一是想外祖母了,二是想给常府打扫打扫,好迎接阿兄归来。”
“哦?可是有信说要回来了?”
洛老夫人想到常衡之,心情五味杂陈。“这倒没有。”
常悦之摇摇头,“听阿霁兄分析过,只是不知圣上何时会下诏。”
“衡之回来了,你是不是又要走呀?”
此话一出,带着悲凉。上都人人都知常悦之克亲。常司马一家在南边死去的消息,不知被何人传来京城,大家不分青红皂白,不顾真相如何,只肯相信常悦之乃是天煞孤星转世。有人说,常家兄妹二人不能长时间一起住,不然常家会断后。不知常悦之是真的相信此事,还是害怕追杀常家人的人会迫害自己阿兄,总是在躲着阿兄。常悦之双眼渐渐浮上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也罢。”
洛老夫人没有追究下去,她知道眼前这孩子心里苦,“你带上些人与你一同去那边,看看要不要打扫布置。我让林嬷嬷给你拿些钱,看看要置办什么。”
与此同时,洛家一处院内。洛惟中与洛齐飞父子二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内的亭子内,石桌上有围棋盘,上面摆放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一黑子落下,洛惟中垂下眼帘,玩着手中的那碗黑子棋,“此番南下,可还顺利?”
“顺利。”
洛齐飞边回话,边下白子棋,“掺铅铸银这事,到刘明炳就戛然而止,像是有人故意切断刘明炳的所有联系,查不出任何异样。”
“那你信此事,乃刘明炳一人所为?”
洛惟中追问。“自是不信。我盘点过刘明炳的账册,掺铅铸银兑出来的银铤,除了送去西南,一部分留在岭南安南一带使用,但还是缺了一部分。可任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缺少的那部分的流向。”
洛惟中的黑子棋占优势,他乘胜追击,但与洛齐飞说的话,却不是这样。“那个事情别查,没有结果。”
洛齐飞惊异,持着白子棋的手微微一颤,“阿父可是知道些什么?”
“与朝廷相关的事物,盘根错节,追其本源,不是圣上的亲信,便是皇子,实在不济,也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人。”
“招惹不起?还有我们洛家招惹不起的人?”
洛齐飞眉尾一挑,显得有些不信,“我们洛家乃圣上当红,阿父贵为太尉,责为大唐首辅。”
听着洛齐飞自以为是的口气,洛惟中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能理解这年少轻狂,只能慢慢教化,遂故意问道:“朝廷势力分为几派?我们洛家是何处境?常家是何结果?”
说到常家,洛齐飞心中很多疑惑,忽略洛惟中的其他话,直接说道:“刘明炳在死之前对着悦之哭喊,说对不住常兄。阿父可知刘明炳与小姑父关系如何?这刘明炳做了何事?”
被洛齐飞一问,洛惟中面色微变,转瞬即逝,恢复原来的云淡风轻,“这我怎么知道?是悦之在问?”
洛齐飞摇摇头,“悦之没让我问你。”
“她……就没想过来问我任何事情?”
洛惟中想到常悦之对他态度客客气气,没有小时候的亲昵,心中一阵失落。他一直没有女儿,把常悦之当女儿来养。常家出事后,他一度想要接常悦之来洛府,但被常悦之的叔叔给说服了,心中对常悦之很是愧疚。“悦之来问你,你会和她说吗?”
洛齐飞一子落下,棋盘满满当当,一抹笑意挂在他脸上,“阿父,你输了。”
洛惟中缓缓放下棋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身子微倾,双手压在棋盘上,整个棋盘晃动了下,棋子所在的位置发生改变,他脸色大惊,“哎呀!我都没看到棋子如何落下,这棋盘便散了。你是不是作弊,在诈赢?”
见自家阿父光明正大地耍赖,想到洛惟中次次都在耍赖,洛齐飞艴然不悦,“你输不起!”
“守霁啊,莫要玩物丧志,快去官署上值去吧。”
洛惟中摆摆手,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样子。洛齐飞满脸郁闷,棋,是他叫自己来下的,这会倒打一耙,真的令人无语。“你方才话里的意思,常家遭此劫难,是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此言重矣。不过一时不察,遭小人道罢了。”
洛惟中站在亭中,望着河水缓缓流过庭院,水中带着几片落叶,像那漂泊之人。‘我一直不想让那两个孩子知道,以为这样子才能让他们更安全。可那些人的爪牙,竟开始延伸到他们身边。’洛惟中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情绪,难以让人读懂。洛齐飞听闻洛惟中的话,在心底暗暗想着,小人道,到底是谁。“守霁,你劝一劝悦之,让她不要再细查常家的事情,为父会替她报仇。”
洛惟中道。“阿父,我劝不住她。”
灭门之仇,以何为劝?一身湖海茫茫恨,她说,她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因为怀着满腔无边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