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兰若起床的时候,已经必须床棉衣了。起床后,兰若洗漱过,用过早膳,发现阮贵妃在外面的房间内还在刺绣,好像一大早就开始了似的,今天是个阴天,屋子里点了灯,阮贵妃穿着一件家常的墨绿色长袍,长发胡乱的绾一个髻,看样子又是不会出去了。福儿端茶进来,朝着兰若递个眼色,示意兰若将茶给阮贵妃送过去,兰若双手捧着茶碟子,小心的走到阮贵妃面前,“娘娘,茶。”
阮贵妃依旧低着头认真的绣花,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吩咐:“放下吧,本宫现在不用。”
兰若只好将茶放在一旁的一张黑漆的小几上,站在近处看阮贵妃,那么白皙的肌肤,五官精致,秀发浓密,哪里像她所说的曾经得过怪病的样子,当一个女人想要与什么事情做斗争的时候,那斗争天下无双,且看现在阮贵妃这副外貌,以及一副骨子里偷出来的娇慵的神情,这女子,内外兼修。阮贵妃似乎察觉到兰若在打量她,便抬起头来,眸子中神采奕奕,连兰若这样年轻的人都敌不过那份神采,兰若自惭的垂下头,阮贵妃又继续绣花。兰若看到,那粉霞色的新衣上绣的是一大朵一大朵娇。艳的各色花朵,还有蓝天白云,飞翔的五彩的小鸟,按照兰若的眼光来看,这样的作品有点太色彩缤纷了,素雅一点比较好,太过艳。丽就有点俗气了,不过看阮贵妃的样子,好像有意在这样做,因为阮贵妃的服饰搭配都是极为简洁高雅端庄的,不知她用意何在。兰若又找福儿要了块布料,白色的,准备给贞元另做一件新衣。一整天的时间,阮贵妃忙得连午膳也顾不得用,兰若猜测阮贵妃一定非常着急要绣好这件新衣。旁晚的时候,天黑的特别的早,阮贵妃忽然长长的满意的叹了口气。兰若抬头看过去,阮贵妃轻启朱唇,将新衣上的一缕金色丝线在唇边咬断,这美女,连咬个丝线都这般引人入胜。阮贵妃站起身,将新衣抖开来,像是一室的旭日初升旁的彩霞,美不胜收。福儿过去,帮阮贵妃折叠好新衣,兰若有点好奇:“娘娘,您不试穿一下吗?”
阮贵妃忙碌了一天,面颊上略带一丝丝微弱的憔悴,更加惹人疼惜,却懒懒的对兰若笑着:“真是个傻孩子,我哪里会穿这样的颜色,这不是做给我自己的。”
兰若更好奇,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和精力,什么人能让阮贵妃亲自动手做新衣?阮贵妃却不再回答,而是吩咐福儿准备沐浴。兰若回到自己的寝室里接着摆弄那件给贞元的新衣,正在出神之际,闻到一阵似有如无的兰麝桂香,抬起头,发现阮贵妃正站在她身边,兰若在心里叹息,这阮贵妃几时学会了猫一样没有声音的走路?沐浴后的阮贵妃简直容光焕发,皮肤白皙的晶莹,穿了件天青色的睡袍,简洁的没有任何刺绣和装饰。兰若讪讪的笑着收起那件还没有剪裁完的准备给贞元的新衣,“娘娘劳乏了一天了,该歇息了。”
阮贵妃并不在意兰若在做什么,任凭兰若收拾起桌上的白色衣物,问兰若一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你来冷宫多久了?”
兰若一怔,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她真的没有一天一天的数过日子。阮贵妃看看兰若,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薄棉的棉袍子,眉目清秀,同时又是一副很怕冷的娇憨模样,不禁伸出手,怜惜的抚摸一下兰若的白净面庞:“你这孩子也太没有算计了,在这冷宫里你已经度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了。”
兰若讪笑:“才七七四十九啊,我还以为已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圆满了。”
阮贵妃用手整理着兰若并不算凌乱的额前碎发,“收拾一下吧,咱们就要出去了。”
“去哪里?”
兰若有点吃惊,难道阮贵妃要卷包私逃出宫?还咱们,难道要带她一起亡命天涯?看着兰若不解的表情,阮贵妃难得的好脾气,温润如玉似的口气说道:“这冷宫本宫住了快十六年了,是到了重返后宫华丽的时刻了。”
“对了,娘娘说过皇上要来接您,什么时候?”
兰若一直好奇九重皇帝会怎么样来冷宫。而此时阮贵妃却神秘起来了,优雅的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看着屋中的每一样陈设,好似十分不舍,没有回答兰若的问题,反而有点不舍的说:“好好的看清楚这里的每一样陈设吧,这一出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本宫入宫不到二十年,却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兰若知道,阮贵妃所说的这段美好岁月不是指物质上的,而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青春年华,想起来让人不禁唏嘘。兰若没有打扰阮贵妃,让她独自安静的凭吊自己的青春岁月。最后,阮贵妃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兰若的寝室,面目上倒是十分的宁静,兰若忽然感到有些害怕,阮贵妃这般沉静的时候,身上总有一种无形的杀气似的,和炎烈的那种冰封天下的气质有异曲同工之妙。兰若托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阮贵妃和炎烈,相比之下,炎烈的那种气质是冰山般浩瀚的冰冷,而阮贵妃的则像是一股绵长的内力一般,无形的侵入一个人的周围,阮贵妃更胜一筹。在兰若胡思乱想的时候,阮贵妃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福儿正在给她铺床,纯金色的丝绸面子的棉被,还有纯金色的床单,在花梨木的大床上抖动着的丝绸华丽丽的质地,像是在展示阮贵妃今后的人生。阮贵妃没有急于就寝,坐在了床边不远的暗红色丝绒长榻上,福儿铺好床后也没有急于退下,轻轻走到阮贵妃身前侍立,随时等候吩咐。而阮贵妃独自思索了一会,吩咐福儿做的事情却是:“你将乔金枝叫过来。”
兰若本来准备钻被窝了,这冷宫一年四季都阴冷冷似的,尤其在冬季,更加有种阴森的感觉,不寒而栗。兰若被叫到阮贵妃的寝室,心里不由得抱怨,刚刚在她的寝室里有话不说,偏偏要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再命人叫她过来,不知道阮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兰若却不知道,阮贵妃刚才在她的寝室里,那种心态不是对着一个奴婢,而现在则是以主子是身份对待兰若了。兰若侍立阮贵妃身旁:“娘娘有何吩咐?”
“将那个包裹拿来。”
阮贵妃没有看兰若,吩咐的确实福儿。福儿应声将床头的一个黑丝绸的小包裹拿过来,看福儿拿包裹的样子,分量好像很轻,一点也不费力气。包裹不是交给阮贵妃的,福儿将包裹递到了兰若面前,兰若傻愣愣的看着阮贵妃和福儿。“这个包裹,你现在就送去碎屏轩。”
阮贵妃这次吩咐的是兰若。“我?”
兰若惊问。阮贵妃点头:“对,就是你,记住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碎屏轩的孙嬷嬷手上。福儿会给你带路的。”
兰若更是奇怪,她连路都不认识,还需要福儿带路,那为什么不直接叫福儿自己送去,还要这样麻烦的带上她?阮贵妃望着兰若闪烁的眸子,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也是本宫对你的考验,想跟着本宫享受荣华富贵,就要能够为本宫出生入死。”
兰若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去往碎屏轩的这条路一定杀机重重,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不愿意吗?要是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回钱嬷嬷那里去。”
阮贵妃沉下脸来。“谁说不愿意,奴婢这就和福儿去就是了。”
兰若连忙说,去钱嬷嬷那里肯定是死路一条,去送这个什么包裹貌似危险,但是可能还有希望活着回来,而且有福儿作伴,也多了一份胆量。兰若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皇宫啊,随时随刻都是陷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进来的。兰若马上接过福儿的包裹,果然和猜想的一样,很轻,很柔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下,福儿将兰若带到自己的寝室内,这还是第一次来福儿的寝室,在布置上和兰若的寝室没有什么不同,福儿从自己的衣箱里找出两套纯黑色的衫裙来。兰若险些脱口问道,你和炎烈是亲戚吗?怎么喜欢这些黑不溜秋的衣物。福儿将其中一套给兰若,脸上招牌式的那两个小酒窝,像是在安慰兰若:“换上衣服吧,不要太过担心,娘娘是吓唬你玩的,不过送个包裹,娘娘是想看看你肯不肯为她效忠,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好个贴心的福儿,兰若回以一个微笑。换好衣服后,兰若依然抱着那个包裹,福儿在前领路,兰若不知道要怎么样走出冷宫,是从那个地下密道出去,还是和她一样翻墙出去?兰若没有问,因为知道马上会揭晓。但是结果是兰若做梦也想不到的。福儿带着兰若走出小院子,穿过那座废弃的宫殿,径直来到钱嬷嬷她们住的前院。那些在这里受苦受难的女人们早就睡下了,只有钱嬷嬷的屋子里有盏微弱的灯光。福儿领着兰若走向钱嬷嬷的房门,兰若在福儿身后轻轻拉扯一下她的衣襟:“咱们这是要去找那个老巫婆吗?”
福儿头也不回,但是能听到她清脆的一笑,让人回想到和她面对面的时候她那一脸的憨厚表情,福儿说道:“不要怕,在咱们娘娘面前,这个老巫婆就是只最听话的乖小狗。”
这个比喻让兰若也笑了。福儿轻轻拍了几下钱嬷嬷的房门,来开门的是钱嬷嬷本人。这个老巫婆依然是一身永久性的黑衣,双眸炯炯,兰若估计这个老太婆可以活到一百岁。奇怪的是钱嬷嬷对兰若视而不见,以前远远的看到她,装看不见也就罢了,怎么这样的面对面,也假装看不见她,兰若叹为观止,这钱嬷嬷当真有本事。“让我们出去。”
没有任何的交谈或者寒暄,福儿只轻声吩咐。钱嬷嬷当即在前带路,带兰若和福儿来到冷宫的大门前。大门无声的开启,福儿带着兰若跨了出去,然后福儿又吩咐:“给我们等门。”
钱嬷嬷低眉敛目的弓着腰,算是听从吩咐,果然如福儿所说,这个钱嬷嬷现在是个乖小狗。福儿和兰若的一身黑衣投入了冷宫外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