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贵人还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兰若不知如何是好。静贵人的神色宁静,那是视死如归的镇定,任谁也阻拦不了,一个人如果连死的权利都没有,才是真正的悲哀,所以她宁愿吃毒药,放弃九重的宠幸,放弃将来可能极其繁荣的妃嫔之路,不知道是情痴还是傻。“我与姑姑相交不过数面,但看得出姑姑也是性情中人,姑姑,成全我吧。”
静贵人拉住兰若的手,她的手冰凉,却很坚定。兰若还能怎么办呢,强忍住眼中要溢出的泪水:“贵人请起来。”
都是聪明人,不必说的很明确,兰若叫她起来,自然是成全了,只是兰若无法说出口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性自杀。静贵人苍白的面颊上一丝红晕,她很高兴很快就能见到苏沐了。兰若离开碎红院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这一天并没有和静贵人谈什么,静贵人沉浸在她自己和苏沐的精神世界里,兰若这个外人不能打扰,任何人也都打扰不到,兰若只是帮静贵人打扫一下屋子,虽然静贵人已经不在乎,而兰若只是想让她的生活条件好一点。静贵人原本的午膳是御膳房送来的已经凉了的粗茶淡饭,兰若看不过去,叫御膳房另外预备了丰盛的宴席,但是静贵人依然向往常一样只喝一碗粥,吃几口清淡小菜,一副皮囊都不想要了,自然不会在乎一餐饭。倒是兰若看着静贵人,几次暗地里偷偷擦干了眼泪。以后的一段时间,兰若一有空就来碎红院,在与静贵人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发现,静贵人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不仅书读的多,而且见解脱俗,可惜这样有才华的女子九重不能欣赏,在静贵人最后的日子里,或者说自打静贵人搬到碎红院来后,九重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静贵人,兰若打听了一下,九重那段时间宠幸的是月贵人和选秀的时候选来的那几个美人。静贵人走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那时候天气已经转暖,虽然还带着凉意,碎红院的院子里开了一些嫩黄色的小野花,娇嫩的花瓣在春风里招展,静贵人临终时只有兰若在身边,她嘴角一个微笑,如沐春风里,没有死亡的恐惧和悲哀,仿佛去赴一场盛宴。静贵人曾经问过兰若一个问题:“姑姑,我已经不是女儿身了,你说苏沐会嫌弃我吗?”
兰若不知如何回答,按照古时候人们的思想,肯定是会嫌弃的,但是很多事不能值看表面上,兰若想了一下,说道:“不会的,因为你的心始终是苏沐的,苏沐的心也是你的。”
所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静贵人始终没有对兰若说过什么来生再报答之类的感激的话,但是两个人却像多年至交一般有种默契,说谢谢是多余的。静贵人由内务府负责埋葬了,九重不曾来过,宫里死个把贵人什么的很正常,也没有什么嫔妃送葬,只有兰若来送葬,静贵人埋在帝陵边的一个小角落里,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没有牌位可以放在祠堂内供奉。兰若连丧服都没有穿,只是一身翠绿色的宫装前来,在哀哀的帝陵中格外显眼,因为宫中规矩,没有皇帝皇后之类重要人物的葬礼是不能穿丧服的,否则是不吉利的,会被处以极严厉的刑罚。兰若倒不在乎穿不穿丧服,她来送一位老朋友去见心上人,静贵人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在意她穿什么衣服。回到宫中,兰若经由御花园的近路回昭阳殿,今天送葬是偷偷溜出来的,前阵子阮贵妃和玉妃花样百出的争宠,阮贵妃似乎占了上风,而玉妃这阵子却不见有什么动作,兰若不相信玉妃会这样放弃,阮贵妃也说大风暴雨来临之前总是极为安静的,兰若也有种很压抑的大难来临之前的那种莫名压抑感。御花园里的花原本还没有到都开的时候,但是匠人们为了讨好嫔妃们,从各地暖房里移植来了各色鲜花,在个早春季节花朵烂漫的和盛夏似的。兰若一路匆忙的走着,无心欣赏那些鲜花,却顶头遇到了玉妃。真是出门撞见鬼!玉妃正在宫女们众星捧月的似的欣赏那些鲜花,玉妃穿着件大红绣金线的袍子,珠围翠绕,粉光脂艳的,脸上笑意盈盈。兰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给玉妃请安:“玉妃娘娘荣贵平安。”
墨笛正站在玉妃身边服侍,见到兰若本能的身子一缩,有点害怕。兰若想起上次玉妃陷害她的事情,不知道今天玉妃会怎样对待她,而墨笛会不会报复的也打她一个耳光,但是看墨笛的样子,已经怯阵了,上次那一耳光给墨笛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不料玉妃今天异常的和蔼可亲,好像和兰若没有任何过节似的笑道:“平身吧,本宫好久没有去看望阮姐姐了,阮姐姐一向可好?”
“多谢玉妃娘娘惦记,贵妃娘娘近日托福还好。”
兰若低着头回答。玉妃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兰若刚想开溜,就听一个娇脆婉转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乔姑姑吗?”
兰若一愣,乔姑姑自然是在称呼她,这宫里姓乔的人很少。寻着声音看过去,兰若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穿着粉荷色的衫裙,秀发乌溜溜的盘在头上,没有戴任何珠宝,只在鬓角一排香气袭人的白色鲜花扎成的押发,清淡素雅有如深秋皓月,圆脸盘,杏核眼,珠圆玉润的感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个人是谁?从来没有见过,兰若只能断定不是宫里的妃嫔,如果是宫里的妃嫔,玉妃不会这样的和颜悦色的,现在兰若才明白今天玉妃的好性情完全是因为有这个美女在场。“奴婢乔金枝。”
兰若行下礼去,不敢以姑姑的身份自居,仍自称奴婢。那女子一双素手扶起兰若:“姑姑快请起,我当不起。”
兰若站起身来,那女子一双明眸正打量着兰若,在她眼中,兰若是个清秀脱俗的女子,白净的面庞,美目盼兮,眼波流转。兰若被看的低下了头,依然猜不到这个美女是什么来路。而那美女却自报了家门,她朝着玉妃说道:“姨娘,这个姑姑真是好看,宫里的美人真多。”
原来是玉妃的娘家亲戚,难得有娘家人来宫里探望玉妃,难怪她心情这么好,兰若在心里说,其实这宫里美人多着呢,恐怕她还没有见过阮贵妃,否则定会自惭形秽。玉妃看也不看兰若:“嫣然,不要和一个奴才多少,当心失了身份,你可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将来咱们南越国的皇后。”
玉妃轻声教导这个叫做嫣然的美女。玉妃轻轻一句话,兰若却仿佛晴天霹雳。太子妃!贞元的太子妃吗?这皇宫只有一个太子,就是贞元,自然是贞元未来的妻子。但是从来不曾听说过贞元订过亲,那么这门亲事就是最近这阵子决定的,但是也没有听阮贵妃说起过,那么更应该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否则阮贵妃不会不说起的。玉妃说是皇上钦定,那么就是说这门亲事是不能避免的了,贞元他知道吗?这三个月以来,一直没有单独见贞元的机会,只能在贞元给阮贵妃请安问好的时候匆匆一瞥,而贞元总是规规矩矩的低眉敛目,只是兰若望着他,他似乎没有看过兰若。“玉妃娘娘说的是,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兰若努力镇定着对嫣然说。“我只是觉得这宫里的美人真多,看见了就喜欢。”
嫣然说的极为单纯,没有任何的心机。“如果姑娘没有吩咐,奴婢就告退了,贵妃娘娘正在等着奴婢呢。”
兰若找准机会准备开溜。玉妃并不挽留,只像是打了胜仗似的对兰若说:“你去吧,代本宫问候皇贵妃,恕本宫这阵子不能去给皇贵妃请安了,皇上将太子大婚的事情交由本宫全权负责,本宫会很忙的。”
大婚!这么快!“是。”
兰若极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转身离去。转过了一个假山,玉妃她们看不到兰若了,兰若才用手背抹了一下面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出来了。心爱的男子要大婚,新娘却不是她,自古以来爱情最大的悲剧。兰若一路恍惚的回到昭阳殿,阮贵妃正斜倚在大殿内的一张贵妃榻上。“没想到玉妃还有这副心思,本宫刚才才听说,玉妃今天一早领着她娘家的一个外甥女觐见皇上,那女孩子听说很是知书达理,都没有问过本宫这个太子的义母,玉妃就撺掇着皇上将那女孩子定位了太子妃。”
阮贵妃一见兰若回来就如是说,语气中带着极端的不满,倒不是对九重不问过她就定下太子妃的人选,而是对这个太子妃是玉妃的亲戚的身份极为恼火。兰若不知道要怎么样回答阮贵妃的话,只好说:“娘娘,其实太子爷早晚都是要大婚的。”
她的心里正在愁肠百结,也只能这样说了。阮贵妃鼻子里哼了一声:“太子大婚不过是个幌子,是玉妃见本宫收太子做了义子,玉妃想要控制住太子,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原来如此,贞元不过是玉妃和阮贵妃争宠斗法的筹码,想到贞元的这种命运,兰若心里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