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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拍了拍手。 “去城中寻一辆马车。”
“将这齐人的礼物带上。”
“对了,车厢要大一些,不然如夫子所说齐人太过好客了,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礼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踹了踹地上的竹娄轻笑道。 “禀殿下,铁器太重恐怕拉不动。”
身旁的校尉望着地上的竹娄苦笑道。 “那便用两匹,两匹不行便四匹,六匹,这年头铁器这玩意可不好寻,人家把吃饭的家伙都融了,打成刀子送给我们,总不能白白浪费了齐人的一番心意吧?”
徐闲抬头轻抚着下颌思虑片刻后开口道。 “诺!”
校尉闻言轰然应诺道。 “六马,是天子的仪仗!”
“殿下,岂能如此儿戏。”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齐人太过好客,八匹也是可以的。”
徐闲毫不在意咧嘴一笑。 “罢了,” “罢了,也只有殿下这般荤腥不忌之人。”
“麾下才会有白起赵括之流。”
“说来也是,弑君之人又怎会在意这些规矩。”
“年少轻狂的人不在少数,可如殿下这般生平杀得第一个人便是一朝天子的,放眼整个天下殿下还是头一个。”
曾夫子挥袖道,言语中的怒气毫不掩饰。 “哦?”
“本殿杀得第一个人可不是天子。”
“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介丫鬟罢了。”
徐闲自嘲一笑。 “正如夫子所说那屠夫一般,若不是公主府中众人苦苦相逼,若不是那庆帝又非要断我生路,或许如今我还是个整日混吃混喝遛狗逗鸟的闲散世子罢了。”
“闲来无事牵着恶狗带着恶仆上街调戏民女,偷看寡妇洗澡,临了回到家中还有娇妻美妾暖脚的日子,他不美啊?”
“可没办法,这狗日的世道不让人活啊。”
“忠心如我老爹一般,皇帝还是想杀。”
“窝囊如我徐闲一般,公主还是相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掀翻这狗屁的世道,驴日的朝廷。”
徐闲罕见的暴了粗口, 最后突兀的笑出了声, 嘴角的弧度透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 余下四分的漫不经心, “这可不像是说出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口中说出的话。”
曾夫子诧异道。 “人都是逼出来了。”
“两层意思,可想来夫子只懂一层。”
徐闲苦笑出声。 “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好比第一次杀人。”
“胸口那股子气憋了很久。”
徐闲猛然锤了锤胸口, “才用上了刀子。”
“当那血溅到脸上的时候,整个人是蒙的,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非得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只有这样,那日我才能安然无恙的出了公主府。”
“后来在御花园,我家老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皇帝老儿还是苦苦相逼赐下一把长剑,那次杀人的时候心是爽利的,用两个字能够形容,那便是痛快。”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仰头望着天, 手轻轻伸处感受着雨水的冰冷。 “夫子,实不相瞒。”
“其实人杀多了。”
“也就那么回事。”
“用嘴与人讲理讲不通,那便用刀子来讲。”
“回凉州一千八余里,北上戈壁一千三余里,南下颍川九百余里,拢共三千多里路途。”
“算不得长。”
“可想来这一路上便是亲手杀得人都能够铺满这条长街。”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长街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可身上的杀气确是越发的浓郁,腰间的那柄春分刀还未出鞘都能感受到那冰冷彻骨的寒意。 “禀殿下,已经寻来马车!”
“一共两辆,皆是上好的木材打造用料也是挑的厚实的,想来长途奔波也不至于散架。”
就在场中氛围凝重只是,方才出去那校尉牵着两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躬身禀报道。 “嗯。”
徐闲点了点头。 目光又落到了默然的曾敬酒身上。 “夫子,其实这马车除了装刀子之外。”
“装人头也是极好的。”
“若是装不下了。”
“那便依照我凉州割耳朵计功来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想来这一马车能装下整座邻曲城的百姓。”
“就是不晓得齐地有多少座城池,需要多少辆马车来装?”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问道。 曾夫子已经面色铁青,额头青筋冒起。 “夫子,不说,本殿也不晓得。”
“可若是马车不够,那便用牛车,驴车,也要拉回去!”
“殿下不怕车马太慢,耽误了逃命的速度?”
曾夫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敢问夫子,逃字何解?”
“本殿是大乾使臣,为何要逃?”
“这一路上有人送礼,有人送命,本殿乐意得很。”
少年郎望着临街二楼窗户的缝隙,十三条巷子里不是冒出鬼鬼祟祟的人头凑近一些轻声道。 “传本殿令!”
原本和和气气的少年郎陡然暴喝出声。 话音落下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三百凉州铁骑已经列队在长街之上,便是昨日受伤的兵卒也是咬牙支撑着,保持着队列整齐军容肃穆。 “此后南下!”
“再遇拦路之人。”
“斩首级者同凉州军功论赏!”
“诺!”
话音落下, 数百兵卒轰然应诺。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伴随着数百人的齐声大吼在长街上回响不断。 街头巷尾冒出的人头陡然缩回, 远远望去边城的长街格外的空旷。 “散!”
“用过早食后。”
“辰时三刻,南下!”
…… 早食过后, 客栈门口, “殿下方才所说之话……” 望着正在准备漱口的少年郎曾夫子欲言又止道。 “方才所说自然是当真的,南下同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夫子,往后大可不必用话激我。”
“这样只会让齐人死得更多。”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蹲在客栈的房檐下揉着手中的柳木枝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讲到底齐皇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
“昨个那些不为悍死的人,看起来挺悲壮的,在你们齐皇他老人家眼中不过是一颗颗冰冷的棋子罢了。”
“只怕我杀得越多,他越是高兴。”
“他老人家就连自己都能以身入棋局。”
“我也得奉陪不是?”
看着柳木枝上渐渐露出的白色纤维少年郎自嘲一笑,客栈后院冰冷的清冽的井水灌入口中,柳枝前端白色的纤维蘸上一些青盐,毫无形象的撅着屁股蹲在门口细细刷牙起来。 咸水吐出, 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走吧,夫子。”
“如今我倒是越发对永安城里的那位感兴趣起来。”
“全军开拔!”
起身擦了擦嘴,高呼道。 …… 边城的清晨雨后微微有些发冷, 马蹄踏在微润的长街上, 放眼望去昨日长街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只余下青石板缝隙里已经渗透下去的暗红色的血渍,百八十张流水席面同样是一夜之间被拆卸搬走昨日的盛况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还是那个萧索的边城。 长街的腰部, 望着眼前的茂盛的桂花树, 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极淡的香味外还有一股浓郁血腥味, 拉紧缰绳, 斗笠抬起, 眸子往着对面张府的牌匾看去, 微微怔了怔, 似乎很是疑惑, 讲到底也是个通透的人, 身旁的百晓生飞快的会意, 他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了些,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他侧耳认真倾听院内里的动静。 很意外, 没有丝毫的响动, 按理来说那张姓老者死了,可家中仆人和女儿犹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才对,府中无论是抄办丧事还是日常起居都断然不可能如此的安静。 被雨水打湿润了的老旧门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轻鸣,戴着笠帽的百晓生推门而入,当目光看清院子里的场景时,脚步顿住了,嘴角涌现出一抹错愕。 “殿下!”
苦笑一声, “吱呀吱呀……” 老旧的大门被整个推开, 院子里边的场景映入眼帘, 红色, 目之所及皆是红色, 殷红的血从台阶蜿蜒而下, 被雨水冲刷着混入泥地中, 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 无一例外皆是倒在血泊之中, 前院是一颗桂花树, 不是四季桂, 只是寻常的桂树, 桂树上青绿色的叶子繁茂仍没有开花, 底下却是吊着一个人, 大红色的嫁衣已经被换下,素白的丧服莫名有些凄清,瀑布一般的黑发搭在肩上被雨水打湿贴着素色的布衣,脚尖离地三尺有余。 “这是昨日的女子?”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进院中喃喃道。 “想来便是了。”
百晓生苦笑着往屋内走去,细细打量着地上尸体的伤口。 “伤口长而不深,且多在腹部,极少一击毙命,屋内的脚印同样杂乱无章,想来人手不少,却又不是精锐之士。”
百晓生沉思了片刻后喃喃道。 “禀殿下,观这伤口是牛尾刀所杀,牛尾刀是齐地衙役捕快的佩刀,想来和邻曲城的县衙脱不了干系。”
百晓生从屋内走出后沉声道。 牛尾刀,刀身宽而薄,且手感过轻,故便于携带且舞动毫不费力虽然不适合与人厮杀,可模样确实比雁翎刀,朴刀来的有震慑力,挥刀时的动静同样骇人所以成了寻常捕快衙役的佩刀。 “县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念叨道。 “栽赃嫁祸激起民怨,手法又太粗粝了些,随便一个用刀之人便能瞧出里边的蹊跷,可又为何……” 百晓生低头沉思着。 “哪来的嫁祸?”
“不过是让几十具尸体传递出一个讯号罢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道。 “别忘了,张府死的那个是老卒。”
“齐地的老卒剩下的不多。”
“可聚在一起吞下咱们这三百人还是够了。”
“何况昨日城楼上的兵卒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这个头已经起了,火已经烧起来了。”
“可这火吧,却又不能烧得太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容易把自个烧死。”
“曾夫子你是齐国人,你说对吧?”
后者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桂树上的女子松下,抱入屋内平放在地板上。 “他就不怕失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民心?”
“寒了老卒的心!”
一旁的百晓生闻言呐呐道。 “有甚怕的?”
“心寒?屈辱?怨恨?”
“无非身死债消罢了。”
“他一死,终归而言所有的债都得变本加厉的落到我们头上来。”
“眼下的情形。”
“他老人家好比是濒死的野兽,我们便是杀掉他的刀子,他也只能死在这把刀子上。”
“可在刀子砍下他的脑袋之前,他想让刀子多沾一些血多结下一些仇,又怕刀子遇到的骨头太硬了折断了,所以这头野兽还得护着这把刀子,所以他临死前还得吼上两声让那些硬骨头离我们这把刀子远些,让我们杀得多些。”
“听起来有些绕口,可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语气很轻可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淡漠。 “来坛女儿红,永不饮花雕。”
“没想到终归女儿红还是变成了花雕酒。”
望着地上的女子尸体徐闲长叹了一口气。 “走!”
“去哪?”
百晓生下意识问道。 “杀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翻身上马, 腰间的春分刀已然出鞘。 身后三百铁骑徐徐而出, 县衙, 大堂木柱上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磅礴大雨之中, 春雷声透过厚重的雨帘传来, 身穿正衣的县令端坐在大堂之上默默起身。 春分刀扬起, 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 红衣黑甲的兵卒从县衙踏步而出时县衙的牌匾轰然落下激起水滴无数,牌匾的后方是一串接着一串带血的脚印,那县令被一柄长刀钉在木柱上,伴随着血泡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死死的盯着那个身穿黑金蟒袍的背影。 “痛快这种事情,入齐境以来你们已经让我很不痛快,所以你就不要奢望能死的太痛快了。”
少年郎没有转身,杀人是一回事,送死是一回事,只是想起张府和昨日城中的事便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出城!”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没有理会钉在木柱上的那个大齐官员,他把春分刀伸到雨中,任由雨水不停冲洗。 …… 铁骑的后边跟着两辆马车, 一辆装满了刀子哐当作响, 一辆装满了人头滚滚出声, “我来了。”
“我自凉州来,我自颍川来,我自邻曲来。”
“来取你的命!”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掀起斗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阴云下垂着珠帘般的雨珠,透过厚重的雨帘望着永安的方向轻轻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