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袖管空荡荡的秦伯文走在大街上,脸色灰败,气色极差。 不是因为断臂的伤,而是他的心塌了。 长这么大,他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白玉山庄里度过,而在山庄里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是用来修行武道。 为什么这样,因为他觉得自己承载着父亲母亲以及整个白玉山庄的期望。 这次游历江湖,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见识了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识过的广阔天地,心胸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豪情万丈,神采飞扬,只觉天高海阔,以后有大把时间自由翱翔。 可如今,他已经没有半点心气。 根没了,就算走的再远,飞的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如同行尸走肉的秦伯文突然长叹口气,离开白玉山庄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前只顾修行,除了山庄里那些人,竟没想着多交几个朋友,现在需要了,却连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找不到。”
小雀见自家少爷终于说话,紧走几步来到他身旁,生怕漏掉一个字。 少爷断臂之后,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抽去所有精气神,不言不语,怎能不叫他忧心如焚? 如今肯开口说话,这是好兆头。 小雀自认为不是个聪明的人,宽慰人的话也不太会说,所以斟酌再三,才试探说道:“以后多交些朋友就是了,这种事又不怕晚。”
秦伯文自嘲一笑:“以前想与我结交的倒是不少,如今我已不是白玉山庄的大公子,又断去一臂,还有人理么?”
小雀赶紧说道:“要是看这些才与少爷结交,肯定不是真心的,天底下可不会都是这样的人,比如李少侠,与少爷结交时就不知道少爷的身份。”
秦伯文笑脸苦涩:“他若不与我成为朋友,又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小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讷讷无言,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沉默了一阵,秦伯文突然问道:“你说就算见到了他,我又能跟他说些什么?”
小雀想了想,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伯文又道:“其实我很想去救他,哪怕知道只凭自己根本不行,但那也能当作以死谢罪,至少对得起朋友。”
“可若这么做,必定会连累白玉山庄,他们可以翻脸无情,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说实话,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雀设身处地去想,确实很难。 他跟着少爷的时间最长,所以最了解少爷的想法,以前是白玉山庄的大公子,与庄主是一家人,家里人犯了错,当然要一起承担,所以他反倒不在意救人会不会连累白玉山庄。 如今与白玉山庄已经没有关系,但庄主对他有不可否认的养育教导之恩,局面就变成自己的恩人为了自保害了自己的朋友,少爷夹在中间确实十分难办。 小雀突然说道:“少爷你看,那把剑是不是李少侠的?”
秦伯文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那把熟悉的寒酸长剑被一个白袍书生提在手上,忍不住愣了愣神,然后径直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刘风流看了他一眼,坦诚相告:“是从一个差役手里买来的。”
秦伯文怔了怔便想明白差役们的猫腻,只是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书生,为什么要买这么一把破剑。 小雀指着白袍书生肩上包袱道:“少爷,这行礼好像也是李少侠的。”
秦伯文朝那个包袱看了一眼,心里更加纳闷,买一把剑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这包袱里都是青石的衣衫和杂物,买来做什么? 问道:“这个包袱也是买来的?”
刘风流道:“是从那个差役手里抢来的?”
秦伯文愣了愣,觉得这人有点古怪,问道:“你抢这个做什么?”
刘风流道:“那差役拿了别人的东西,我抢过来有什么错?”
秦伯文心想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可你既然能把这个包袱抢来,为什么这把剑却要花钱去买? 没想到白袍书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买剑的银子我也已经抢回。”
秦伯文愈发觉得这人古怪,差役地位再低,也是官府的人,他抢了官府的人,在自己这个陌生人面前竟然一点都不遮掩? 如果换做以前,碰上这样的人,秦伯文一定会提起兴趣,但现在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想拿回李青石的东西,问道:“你抢这些做什么?”
刘风流道:“自然是物归原主。”
秦伯文脸色暗淡下来:“那恐怕不行了。”
刘风流问道:“为什么?”
秦伯文道:“因为有人要杀他,他不可能活着出来。”
刘风流轻轻皱了皱眉:“谁要杀他?”
秦伯文道:“林微堂。”
“林微堂是谁?”
“景州新任治中从事。”
刘风流转回头去,仍旧看着府衙方向,不再说话。 秦伯文试探问道:“能把这些东西给我么,这些东西的主人是我的朋友。”
刘风流不答反问:“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秦伯文以为他在怀疑自己说的话,道:“李青石。”
“李青石。”
刘风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秦伯文见他没了动静,只好再问一遍:“这些东西能给我么?”
刘风流依旧不答反问:“既然他是你的朋友,你又知道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不救?”
秦伯文摇头道:“我没那么大本事。”
“没那么大本事就不救么?”
秦伯文脸色更加暗淡。 小雀见他勾起少爷的伤心事,怒道:“这关你什么事?”
刘风流没有理会小雀,盯着秦伯文看了两眼,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说说你和你这位朋友之间的事,等我听完,或许会把东西给你。”
…… 大牢里,六个糙汉见李青石果然要被放出去,面面相觑,魏大熊抓住李青石胳膊道:“李兄弟,你走了,我们的伤还没治好,可咋办?”
李青石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就算出去了,也是在这景州城里混,等你们也放出去,自然可以找我接着治伤。”
一个汉子道:“景州城这么大,到时我们去哪找你?”
魏大熊踹了他一脚:“你个混账东西,李兄弟这么高明的医术,等咱们放出去,早就混出天大名气,到时候还怕找不到?”
李青石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是魏大哥有见识。”
魏大熊嘿嘿笑了两声:“李兄弟过奖了,你先走,到外边等着咱哥几个出来。”
这些糙汉虽然笨手笨脚,捏肩捶背倒也有几分舒坦,李青石冲他们抱了抱拳,随狱卒离去。 等李青石走后,挨了一脚的汉子小心翼翼道:“大哥,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大熊瞪眼道:“你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叽叽了,有屁就放!”
汉子道:“既然李兄弟有这么硬的关系,为啥不跟他说说,把咱哥几个也给捞出去?”
魏大熊眨了眨眼,上去又是一脚:“你不早说?”
汉子委屈巴巴道:“我刚才话说半截就让你踹了一脚,不是就不敢说了么?”
…… 钱小满赔着笑脸道:“实在不好意思,你那些行李我们保管不善,给弄丢了,你看这样,我们赔你些银子行不行?”
丢了?李青石一听就急了:“别的倒无所谓,那把剑是我师父留下的遗物,虽然破不拉几,可到底是个念想啊。”
钱小满脸一黑,这王八羔子果然要讹钱,还找了这么个烂大街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