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欢让冬榛多和当地的孩子一起玩耍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从来到杉林镇的那天起她就被迫懂得了再也没有人会同灯灯一样迁就她。她不知道如何拒绝河欢的提议,面对在她面前总是一脸严肃的河欢她的心里总会发怵,所以她什么拒绝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河欢将她领到一群小孩面前后就走了,她甚至来不及说任何挽留河欢的话。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孩子只是问她不同的问题。在她没听清上一个问题时下一个问题已经来了,不同的声音叠在一起既吵闹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每当她试着回答时他们却仿佛并不在意她回答与否又接着发问,于是冬榛便打消了好好回答的念头。她只是低着头,听他们互相交谈并做各种猜测。“你从哪里来的?没见过你呀。”
“你是楼主家的谁呀?怎么是她来养着你?”
“在归楼你是不是每天能吃好多糕点?”
“你是小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没有父母是不是因为他们不要你了?”
“你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有的事会主动找上你,无论你是否愿意。或许是不满她的沉默,他们由最开始的好奇变为了动作上的推搡。冬榛紧咬着下唇,躲避他们的同时双手紧紧抱着竹筒。她的头低得更低了,脸几乎要贴到了竹筒上。“抢她手里的东西,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小哑巴到底会不会哭,哈哈哈。”
一个微胖的男孩喊到。离冬榛近的几个孩子听到这个提议之后脸上的神情越加兴奋。他们争先上前,有的人掰扯冬榛的手,有的人则围在一起防止她逃跑。最开始他们并没有抢竹筒的意思,毕竟多数人家里都多少种了一些竹子,即便是家里没种竹子的孩子也在山上或玩伴的家里见多了竹子。几节竹子在他们眼中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当那段竹子被人当宝贝一样带着的时候他们也就生出了拿过来看看的念头。冬榛此时慌极了。她拼了命地想要远离这群在河欢面前乖巧却在她面前显得十分可怕的孩子,但他们堵住了她所有的出路。她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护住竹筒。“不要抢我的东西!”
在竹筒就要脱手时冬榛凄厉地叫到,眼眶则已经红透了。在好几个人的抢夺下她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竹筒。“没人要的小孩才把这破烂当宝贝。”
抢到的小孩一边将竹筒抛上抛下,一边做鬼脸道。“还给我!”
冬榛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冲上去想抢回来。其他的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有的张开双臂拦住她,有的伸出手抓住她不让她能够靠近拿到东西的小孩,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小孩小孩真小气,东西看看也不行,拿不到了干着急,马上就要哭鼻子。”
一个小孩眼睛转了转忽然笑了起来唱到。其他孩子听了觉得有趣跟着唱了起来。那一张张相似的脸,那一句句带着嘲笑的唱都让冬榛心里越发委屈。她双唇紧闭,不敢眨一下眼就怕眼泪真落下来了被他们嘲笑得更厉害,反抗用的力道也渐渐弱了下来。“不会真的要哭了吧?这样都要哭一哭啊?”
一个小孩忽然凑近她嬉皮笑脸地道。冬榛猛地将人推了一把,想要从人缝里挤出去抢竹筒,在多人的阻拦下她拼命反抗甚至连脚都用上了。她的激烈反抗让局面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对多的混战。被打疼了她怎么样也要打回去,被踹到了她碰到机会也上脚踹,双手都被抓住了她就上牙咬逼他们松开。夜色渐浓,余热一点点散去,虫子在草丛的深处鸣唱。冬榛蹲在一颗松树下默默地抹眼泪。那群孩子将她现在最宝贵的东西丢到了水里,她则被人狠狠抓着头发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竹筒随水漂走。她手腕上和手背上好多个指甲掐出来的血痕和刮伤,其他地方也被伤到了况且她也不是最先挑事的那个,河欢却从头到尾只指责她一个人。河欢对这事的处理不公,她怎么也不愿向那些欺负她的人道歉。冬榛一气之下就跑了。跑出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去哪里,只想跑得远些再远些。她现在跑进了远离村庄的林子里,既不知道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她在看到河欢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心里是欣喜的,所以她才会在河欢的指责下倍感受伤。为什么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她不是错?为什么她反抗是伤人,而他们之前对她的奚落和推搡就是玩笑呢?冬榛想不明白。她现在才知道再没有人会完全袒护她了,她的委屈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会觉得她始终没有错了。在风湾的时候她最大的委屈就是谁没陪她玩或者花镜让她吃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风湾覆灭的时候她躲在最隐秘的地方才得以幸存获救,是不是因为她那时的软弱所以现在她才要承受这些误解和委屈呢?是不是她死了就可以清洗掉身上的罪呢?冬榛紧闭着双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黑夜可能暗藏的各种恐怖的事物。风在林间穿行发出可怖的呼啸。她想到自己听过的那些传闻里吃肉喝血的怪物,想到抓走小孩的鬼魂,想到林子里能咬穿皮肤的怪虫……她一会儿觉得自己说不定会被什么巨兽野怪给咬死,一会儿又觉得死了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她死了之后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蹲久了腿便麻了,冬榛小心翼翼地坐下,动作的幅度都不敢太大。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不敢。哪怕她目前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她还是怕得浑身发抖。凉意浓了之后她便感觉到寒冷穿透她单薄的衣物渗入她的皮肉里。困倦感不断地累积,她对饥饿和外界动静的感知越来越低。冬榛捂在耳朵上的手渐渐滑落,她的脑袋几经挣扎之后抵在膝盖上再也没有抬起。“可怜的小东西,你又能到哪儿去呢?”
唐绮拨开灌木,看着缩成一团的冬榛。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才俯下身将冬榛抱了起来。唐绮抱着冬榛,只觉得怀里的小孩轻飘飘的,个又小小的。她的眉头一直皱着,眼里的复杂比夜色还要浓重。最终她长叹了一声,抱着冬榛一步步向镇子的方向走去。月亮被云层完全遮挡。虽然没有灯火照明但唐绮视物并不受影响,她身上的环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行走间,她们离身后漆黑幽深的山林越来越远。怀中的冬榛似乎睡不安稳时不时就要动一动,唐绮生出了些捉弄她的心思便腾出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看到她皱眉无意识地躲却怎么也躲不开,唐绮的心情一瞬间就好多了。“唐姑娘回来啦。”
柜台边昏昏欲睡的伙计看到唐绮进门便立马打起了精神,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唐绮平常脸上总带着几分笑意但此时她脸上没什么情绪,显得格外冷漠。她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只是抱着冬榛往里走。如果河欢想找冬榛绝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在外边待了那么久,所以河欢很明显是想给冬榛一些教训。唐绮很不喜欢河欢,不仅是因为唐纳将河欢看得最重,还因为河欢的一些行径。在河欢眼中对错是绝对无法颠倒的,她一点也不在乎犯错的缘由。唐绮有时候甚至觉得河欢比自己还要冷酷无情。河欢从来没有限制过她的出入,但唐绮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选择。她无法离开唐纳,这几天时间里她一直试图让自己狠下心来离开这一切但她还是回来了。这一回来她就只能听从河欢的吩咐了,因为唐纳总有办法让她妥协的。今次已经完完全全地证明了她无法摆脱名为唐纳的魔咒。当你暴露软肋时你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真可笑啊,长相俊秀的人不少,能力出众的妖不少,她偏偏只爱着不会爱她的唐纳。“你实在是可怜,我也可怜极了。”
唐绮低头看了眼仍睡着的冬榛,低声道。冬榛之前一直活在被打造成美梦模样的生活之中,而她则一直在给自己虚无的希望和期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可悲,冬榛却只是初初意识到她自己的可怜往后可还有得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