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全宫上下紧张起来,皇上,龙颜大怒了。他径直走到寝宫内殿,“江海,把秦凤翎带上来,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侍婢。”
于是,秦凤翎成了皇帝寝宫百清殿的宫女。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遍整个皇宫,而她,还没从床上起来,便被几个陌生的侍卫带走。锦儿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柔起嗓音问一问胡乱闯入的大内侍卫,就被他们推到一边,倒在地上。目送着糊里糊涂的秦凤翎被带走,她喃喃自语,“她走了,为什么皇上没有下令让我也离开?”
而秦凤翎被带走,自然是受苦去的。“你把这花搬过来给我瞧瞧。”
一个尖着嗓子的大太监在走廊里指挥着。那小宫女吃了一惊,惶恐下,脚步微跚,撞到了后面一名女子身上。哐啷一声,泥土飞扬,却是那女子把被撞之下把手中盆栽摔碎。两人连忙跪倒。“这是藩王的贡品,你们也敢打破,莫不是反了?”
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一腔怒气,冷笑道:“拖下去,各杖三十。”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那宫女听到这惩罚,连忙跪下,哭腔都出来了,心中十分害怕。“公公息怒,盆栽是奴婢打破的,与他人无关,这六十便由奴婢来领吧。”
那位一同被撞到的女子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坚定。这话叫所有人大吃一惊。宫里的板子不比寻常,这百板,莫说小小女子,便是汉子也生受不了,更别说两百板,那不啻是把命也搭了。不过,更让张公公吃惊的是,这女子便是前日调到百清殿的秦凤翎,前朝公主。这一幕,恰巧被款款走来的皇后看到,本来和秦凤翎就有旧恨,如此良机,怎么能放过?“张公公,发生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皇后温柔开口。今天的皇后,穿得甚是贵气,朱红色的上衣,上面绣了几株栩栩如生的牡丹,衣服下摆,又别有新意的点缀着几片绿叶,像一幅漂亮的工笔画。“启禀娘娘,新来的宫女做事不利索,摔碎了藩王进宫的花瓶。”
张公公看到皇后,连忙跪下,将原委一一道来。“既然是手犯下的过错,想就把这杖刑改为拶刑吧,这样并不伤及性命。”
看起来,是个仁慈的折中,只是,这刑法,只怕是生不如死了。拶刑,木棍儿夹指头,端看执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夹碎。这拶刑一下,双手必然毁掉。毁了就毁了吧,秦凤翎不介意,以前那双手也不见得多好看。只是这法子,折腾来去,想的还是她的命。何苦把其他人也搭上?“雅惠倒是宅心仁厚,这个法子倒是可行。不过,那血肉模糊的,着实不太好看。还是杖责吧,就减为三十杖,然后遣送到宗人府吧。这样也不拂了你的好意。”
更巧的事,皇上就在旁边,他轻轻开口,温柔地注视着皇后。“这样如何?”
“依皇上而言行事吧。”
陆雅惠掩面,轻轻倚在慕卓然怀中。自始至终,慕卓然没有看秦凤翎一眼,只是搂着皇后,轻声低语,眼神温柔,全然不顾那三十杖下去的后果。或许,他的本意就是慢慢折磨死秦凤翎。宗人府大牢,一片黑暗。只有一片小小的天窗,透露着几许月光。秦凤翎捂着肚子,蜷在稻草丛中,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可能是受刑完了之后,那两个侍卫把她拖到牢房的时候掉了,现在脚底冰冻沁凉,在这个阴冷潮湿的牢房,更像赤足踏在冰雪中。初春的天气还霜冷如虎,地牢又阴暗寒冽,她只觉头眩如火烫,知道定是着了凉,勉力把单薄的衣衫拉拢了一下,手又骤然跌下,试了几次,竟无力再抬起。身下,皮开肉绽,头上,像一团棉絮扯不清楚,连呼吸都扯得生疼,蓦地一下,吐了一口血,该是受了内伤。突然,草丛中轻轻一阵耸动,然后便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小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稻草,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挖墙角。秦凤翎艰难转过脑袋过去看,看见黑暗中发绿的几只眼睛,莫不是老鼠。本来三十棍下来,全身的力气就折光了,再加上本来的伤根本没好,她连抬抬手赶走硕鼠的力气都没有。而老鼠的撕啃,让她的意识反而更清醒。她嘴角抽笑了,不美丽,反而有些狰狞。不过,也只有笑笑,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觉。皇宫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轻轻松松就容易丢命。还真是无常。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抑制不住,哗哗流下。那时候,自己什么东西没见过,老鼠肉都吃过,老鼠窝都掏过,现在被几只老鼠围绕,却忍不住哭泣,因为,那只是那时候,都已经过去,现在,自己只是一个阶下囚,人人想要自己生不如死。她只能自己抱住自己,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温暖。突然,空气中,逸过轻细的脚步声。她费力地抬起头,前面一人,靴修五爪龙纹,缎面明黄。闭着眼睛她都知道,这样的靴子,曾经有幸看到过一次,这普天之下,又还有谁敢用这样的绣饰和颜色?只是,慕卓然来这里干什么?眼前仿佛抹过一片金碧辉煌,那人进入牢房。秦凤翎匍匐在地,却无意扯动了伤口,她低声呻吟。不清楚的人,会恐惧,觉得那声音像是没有死透的人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古怪声音,瘆人至极。“秦凤翎,你知罪吗?”
戏谑的声音透了丝笑,漫不经意。秦凤翎默然,自己这样,不是知罪的后果吗?没有听到回答,慕卓然把她她重抱进怀里,下巴轻搁在她的发顶上,手指从她的额角,紧闭的眼细细划下,神色慵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全然的漫不经心。像是怜惜,他对她低语,像是爱人般耳鬓厮磨,只有秦凤翎清清楚楚听到那句话,“我就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折磨你到死。”
秦凤翎说话仍旧费力,扯一扯嘴角,“我为曾经道歉。”
便不再开口,闭上眼睛,看起来实在太累了。她这几日活得确实辛苦。她是百清宫最低级的宫女,既要伺候皇帝,也要伺候品级较高的宫女公公,一天忙完,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等她洗完,天空早已发白,第一天的早晨又到了,该去服侍慕卓然起床更衣了。秦凤翎就是这样,几天没有合眼。身体已经疲惫到极限。可是,她的锐气不应该不折断,她公主的骄傲没那么快服软。所以,秦凤翎短短一句抱歉,在慕卓然看来都是不可置信,不,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她从来不会低下头为人道歉,他只会脚踩在别人鼻子上,轻蔑地看着别人的求饶,不屑一顾。“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体会到一万倍的痛苦。”
慕卓然咬着牙开口。秦凤翎推开他,自己跌倒在地,却毫无痛感。她也没有开口,沉默,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都是涔涔的汗渍,可是,像清水洗过一样,脸清丽可人。慕卓然看来,心里竟炸开了,其实秦凤翎是个绝色美人,即使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没有一丝一毫折损她的美貌。反而一双大眼,睫毛扑扑,让人更觉得怜惜。那一瞬,慕卓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坐在马车里的公主,掀起窗纱,向外面的百姓笑。那时候,骑马少年,偶然路过,一见倾心。那眉眼,那笑容,没有变化,和以前一样美。不行,慕卓然一拳重重地砸在牢门上,国仇家恨面前,自己居然想起了曾经的荒唐,该死。他重重在墙上锤了几下,鲜血迸出,也毫不在意。他讨厌自己,明明恨着她,却依然想见她,明明曾经深爱过,却无法跨过这些恨的鸿沟。这种感情,他快要崩溃了,爱着恨着,恨着伤害着,心疼着痛恨着。他快步走出牢房,“来人,这女子,严加看管。”
快步走出,和所有的情形一样,不愿回头看,也不顾自己钻心疼的伤口。回到百清殿,又是一副阴沉不快的态度,张公公看到皇上的手,紧张得不知所措。“快,快去传御医。”
慕卓然一脚把他踢开,用足十成的力气。白日的一幕,他承认自己看到秦凤翎要受惩罚时的快感,可是,是另一个奴才来辱骂收拾,他却是很痛恨,很怜惜。只是碍于皇后在场,没有做过激的反应。不过,这个奴才,是必定要教训的。秦凤翎,只能有自己亲手折磨,不允许他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