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曦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在曾涧峡胳膊上推了一把。
“曾大哥,这生日礼物也太厉害了吧!这是怎么啦?知道自己快要当爹了,乐傻了?”
曾涧峡仍旧一动不动,他的双眼仍旧盯着那袜子,那鲜艳的红色似乎刺伤了他的双眼,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已经泛红,嘴唇开始微微抖动。
白莳芳跟周曦沐对视一眼,两人都对眼下的状况懵然无知。
“曾大哥,你怎么啦?阮姐姐有身孕了,这是大喜事儿啊!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照应不来啊,你放心吧,我跟曦沐都会帮你的!”
白莳芳的话曾涧峡就好像没听到一样,他将视线从袜子移到了阮媛的脸上,撞上了阮媛惊慌失措的双眼。
“这是真的吗?你有孩子了?”
曾涧峡的声音颤抖着,声音中充满拼命压抑的震惊、悲伤和恐惧,却全无一丝喜悦。
这绝不是一个初为人父的人应有的反应。
阮媛似乎对曾涧峡的反应并不意外,她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我去惠滇医院检查过了,已经快三个月了。我……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敢,我知道……你一定会……反对……”
“那你还瞒着我?!!!”
曾涧峡一声大吼把所有人吓得一抖,邻桌的客人也都诧异地望向他们这边。
周曦沐和白莳芳对眼前出乎意料的局面毫无心理准备。
那双红色的毛线袜似乎成为了曾涧峡发泄情绪的出口,那小小的袜子早已被揉捏地不成样子。
看到多年老友的反常举动,周曦沐起初是不解,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
“曾涧峡!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这多好的一件好事儿啊!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呀!”
曾涧峡的双眼崩出红色的血丝,让他的眼神看来无比的绝望。
曾涧峡沉默良久,最终低沉喑哑地说了一句:
“我们明天就去医院,这孩子不能要。”
周曦沐简直惊呆了。
曾涧峡比他年长,眼下已经年近四旬。他跟阮媛结婚多年,十分恩爱,却一直膝下无子,周曦沐也替他们着急。从前他也好奇地问过,曾涧峡却每每都说顺其自然,并不着急,可周曦沐知道曾涧峡心里有多喜欢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当父亲的机会,他竟然说不要?!
“曾涧峡,你个混蛋!你说什么呢!不要?那是你亲生的孩子!”
“要是留下这个孩子,阮媛就会死!”
曾涧峡这一声大吼,直接把周曦沐钉在原地。
这一喊似乎耗尽了曾涧峡所有的精气神,他的双肩塌了下来,满目苍凉,一身颓然。仿佛再也无力面对眼前的一切,曾涧峡双手撑住桌面,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店门口走去,那脚步似有千钧重。
曾涧峡在瞠目结舌的众人的目送下,走出了“共和春”。谷
阮媛压抑许久的泪水如同泄洪的堤坝一样瞬间夺眶而出,痛哭失声。
那一夜,阮媛没有回家,她去了钱局街。
那一夜,周曦沐也没有回家,他去了靛花巷。
阮媛和白莳芳头挨头地躺在被窝里,聊了一夜,哭湿了两个枕头。
周曦沐跟曾涧峡跑到翠湖边上枯坐了一宿。
那一夜,白莳芳和周曦沐听到了同一个令人伤心又无奈的故事。
阮媛有严重的肺气肿,严重的时候还会哮喘。在两人结婚前,阮媛就告诉曾涧峡,医生曾警告自己,她的体质不宜怀孕,否则生产时有窒息而亡的风险。因此曾涧峡和阮媛结婚之初就作出了不要孩子的决定。起初,两人的婚事遭到曾涧峡父母的激烈反对,然而曾涧峡宁可与家人决裂也一定要娶阮媛。虽然婚后曾涧峡对外总是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可阮媛心里知道曾涧峡有多喜欢孩子。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医生也曾告知阮媛,她的身体过于瘦弱,本就不易受孕。因此多年过去,阮媛渐渐断了一个做母亲的念头。
所以可以想见,当阮媛刚刚得知自己意外怀孕的时候,她的内心该有多么激动,多么雀跃。
可当阮媛渐渐冷静下来以后,心里的恐惧便渐渐盖过了欣喜。
阮媛知道,若是她把这件事告诉曾涧峡,他一定会坚决反对,他绝不会允许她冒如此大的风险生下孩子。可是她太想要这个孩子了,她认为这个孩子是命运送给她的一份礼物,她实在没有勇气将这礼物拒之门外。
阮媛打定主意要留下孩子之后就一直瞒着曾涧峡,期间曾涧峡也曾因为月事的推迟而担心她的身体,好在阮媛本就体弱,轻松便能搪塞过去。一直到临近三个月的时候,阮媛才下定决心把实情告诉曾涧峡。
“我很多次都想告诉他,但我实在太怕了,我怕他对我生气。我想了好久了,最终选择今天说出来,一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二来有你们在,也好给我壮壮胆子。”
阮媛轻叹一口气:
“我想过他会生气,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白莳芳听了整个故事,心都揪在了一处,她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没有想到,对她来说,结婚生子如此顺理成章的事,对于阮媛来说,却是要做出付出生命的觉悟的艰难选择。
白莳芳拍了拍阮媛搂着她的手。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曾大哥发这么大的脾气。阮姐姐,曾大哥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了,太担心你的身体了。你一定要理解他啊!”
阮媛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不理解他呢?可是他不理解我啊!”
白莳芳心疼地将阮媛搂在怀里。
“阮姐姐,我们都很担心你啊!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吗?你就不怕吗?”
“嗯,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我觉得老天既然让我有了他,就一定能让我平安生下他!”
阮媛带有浓重鼻音的话语听来分外坚定。
“我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婚前医生就说我的体质不易受孕,也不应受孕,涧峡都是知道的,为了娶我,他甚至不惜违抗父母之命。我并非是传统守旧之人,我也不信奉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也真的做好了一生不为人父母的准备。可老天突然给了我这样的礼物,我怎么能舍得不要?我只是想为我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二人的骨血,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只是想生下他,难道我真的很贪心吗?”
阮媛泪如雨下,白莳芳用枕巾不停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却仍不断有新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