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本词音对待食物向来认真。

　　在上菜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专心烤肉。虽然他有在专心的烤肉——指五花肉上烤盘后，池本词音的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五花肉肉片——但实际上，池本词音并不太确定这个五花肉到底是熟了还是生的。

　　他左手拿着夹子右手拿着剪刀，眼睫半垂，漆黑滚圆的眼珠认真盯着五花肉片。

　　肉片被烤出‘滋滋’声，油脂冒上白气，蛋白质被高温逼出来的香气温吞蔓延。

　　五条悟提醒他：“肉要糊了。”

　　池本词音迅速用夹子给五花肉翻了个身，换一面烤，换完面后抬头看向五条悟——明明是年纪比池本词音小许多的少年，但在烤肉这件事情上却远比池本词音这个成年人更有余裕。

　　至少五条悟能用眼睛看出来肉片是生的还是熟了。

　　每到这种时候，池本词音就格外羡慕五条悟的‘六眼’。据说还可以拿来打游戏，任何细微操作都可以用六眼完成，用来学做饭肯定也很快。

　　真羡慕眼睛好的年轻人啊！

　　吃过午饭，池本词音付账，两人一起走出烤肉店。外面是正下午，太阳把街道晒得像个烤炉，马路面尤其——在大太阳底下，白得像是在发光。

　　街道两边林立重叠的店铺招牌，在过度曝光的光线底下，颜色变得轻而浅起来。

　　没有了烤肉店的空调，夏日的温度毫无保留烤炙着路人。

　　池本词音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边扯松自己脖颈上的领带呼吸边问五条悟：“要我先送你回高专吗？”

　　五条悟眼角余光瞥向池本词音——六眼确实好使，任何一点细节都不会被遗漏，忠诚的经由眼睛传递给大脑。

　　青年紧贴着喉结的衬衫领口松开，解开了最顶上一颗纽扣，于是整段脖颈都可口的暴/露在太阳光底下。

　　脖颈侧皮肤底下青筋绷紧，一层细密的汗水覆盖其上，显得那块皮肤都仿佛在闪闪发光。随着他呼吸，喉结起伏，脖颈上肌肉收缩，青筋微微跳动。

　　五条悟刻意的把头转向另外一边，回答：“好啊。”

　　池本词音没注意他转头，说了句我去开车，便先去停车场找车了。

　　车载空调驱散了炎热。

　　车厢狭小，原本气味淡雅的车载香水中混进烤肉店的气味。之前在外面热着还不明显，但进入车厢后，那股挥之不去的烤肉气味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池本词音握着方向盘，却还有余力分心，在内心衡量着时机。

　　“昨天那条告白短信……”

　　刚刚还单手撑着脸颊在看窗外风景的五条悟，听见这句话时迅速回头。

　　池本词音说话有片刻的停顿，他垂眼有些不自在的，手指摩挲过方向盘，接着往下说：“是我和朋友喝多了开的玩笑，不是认真要追求你的意思——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他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五条悟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侧脸。不知为何，池本词音莫名感到紧张，掌心微微出了汗。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五条悟却没有立刻回答，一时间车内只剩下车载空调运作的声音，嗤嗤往外喷吐凉气。

　　池本词音有些在意，纠结了一会，还是分出一点眼角余光，去瞥五条悟的表情。

　　五条悟不是第一次坐池本词音的车。他每次搭池本词音的车子总是坐副驾驶，副驾驶已然完全变成适应少年身高的模样，足够容纳他那过于不礼貌又狂妄的坐姿。

　　他仰面而坐，墨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闭着，和发色一样雪白的长眼睫像小扇子似的合拢。

　　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脑子里冒出这个认知，池本词音内心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全然化作无奈和哭笑不得。他调低了车载空调，同时降慢车速，尽量平稳的驱动这辆车子。

　　等车子开到目的地了，五条悟还在副驾驶位上躺着，也不见有要醒来的迹象。池本词音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平时总是理所当然给所有人添麻烦的家伙，安静下来时却意外显得乖巧又可爱。

　　大约是他那张脸的加成。

　　五条悟那张脸实在是漂亮，有种模糊性别的漂亮。如果把他脖子以下的部分遮住，只拿脸出去骗人家是未出道的二次元概念女偶像，大约也会有人相信。

　　池本词音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五条悟睡觉，也没有去叫醒他，还把车子前面的挡板给升起来了。

　　挡板升起来后完全挡住了外面的太阳光，车厢内顿时一片昏暗，只余下车载香水和烤肉残余的油脂香气。池本词音在这一片寂静中，也感到几分饭困，隐约能明白五条悟为什么会在车上睡着了。

　　*

　　2000年，六月，芒种。

　　五条家——本宅。

　　本宅坐落于京都，是典型的，非常古老的日式宅院建筑风格。

　　穿着和服的佣人跪坐于地，温顺垂首为五条悟整理衣摆。没有任何人会因为面前这个小男孩只有十岁就轻视于他，就连侍立一旁等待的仆人也绷紧了脊背，眼睫垂下视线落地，不敢直视对方雪润漂亮的小脸。

　　等到衣服整理好了，五条悟垂下胳膊，跪坐门口的仆人俯身行礼后复又站起来，弓背低头走在前面给五条悟引路。

　　年纪小小的男孩，脸上却有一种远超过这个年纪所该有的淡漠，配上他少见的，雪一般轻巧的白色短发，好似天神一样令人触不可及。

　　周围簇拥的仆人个子都远比五条悟高，但在气势上却被五条悟压得死死的。

　　穿过回廊时，五条悟侧目望向花园：时值夏日，花园里的朱丽叶玫瑰开得茂盛，精心培育过的品种散发出淡淡芬芳。

　　日光偏斜，落了些许光亮在他婴儿肥又雪白的脸颊上，照着他那双冷淡的，没有丝毫情绪的苍蓝眼瞳。

　　六眼如此敏锐，迅速察觉朱丽叶花丛间蹲着一个人。

　　五条悟自顾自偏离了原定轨道，从檐廊走向花园。

　　木屐落地踩在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上，四周仆人不知所措交换目光，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声阻止五条悟，只能惴惴不安紧跟在五条悟身侧，脚步声重叠交错，惊动花丛间栖息的蝴蝶。

　　绕过花丛，在背面看见了人——对方蹲在地上打着一把伞，那把伞放得很矮，几乎将蹲坐在地的人完全遮住。即使隔着一把伞，五条悟也能看见伞底下汹涌的咒力。

　　他第一次在人身上看见这么庞大的咒力，仿若看不见尽头的大海。这让五条悟起了好奇心，他抬手制止要出声的仆人，自己上前掀开那把伞。

　　伞底下蹲坐穿黑色高专校服的少年，后背倚靠朱丽叶花丛，曲起的两腿中间趴着一只橘白间色野猫。

　　伞被掀起的瞬间，野猫受惊，转瞬间窜出去，将几个仆人吓得发出小声惊呼。单手握着伞柄的少年打了个哈欠也睁开眼，满脸没睡醒的困倦，抬眼对上五条悟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

　　少年眨了眨眼，抬手对他露出个笑——他眼眸狭长而眼窝深邃，是那种完全让人移不开眼的，生来就适合给人做男朋友的帅气。

　　“下午好啊小妹妹~”

　　五条悟将抬起的伞檐又压下去，伞面内侧撞到少年发顶，他发出轻而闷的一声哼。

　　五条悟面无表情，尚且稚嫩的嗓音却吐出和大人一样冷酷的话：“眼睛没有用的话可以挖出来捐赠给需要的人。”

　　*

　　自梦中醒来，五条悟眯着眼小幅度伸懒腰，舒展身体。

　　视线所及处处昏暗，车窗外已经是夜色盎然。

　　池本词音听到他动静，便关了手机：“醒了？”

　　五条悟伸完懒腰也没坐起来，仍旧懒洋洋的瘫在副驾驶位上，两条胳膊抬起搭了搭车顶，声音是没睡清醒的低哑：“刚睡醒……几点了？”

　　池本词音回答：“六点多了。”

　　他开了车内的灯，开灯前提醒了五条悟一句。五条悟慢吞吞坐起来，揉着脖颈，又舒展脊背，抱怨：“在车上睡好不舒服。”

　　池本词音调试灯光的手停了下，同时又想起来一件微妙的事情：今天下午在车上，五条悟睡着了。

　　那他听见自己的解释了吗？

　　他偏过头看向五条悟，五条悟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去了，整个过程面色如常——池本词音摸不准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有些迟疑。

　　五条悟下车后又绕到池本词音这边，敲了敲他的车窗。

　　池本词音降下车窗，窗外是微微的夜风，拂过五条悟衣角后，又吹过池本词音发梢，将他额前几缕黑发吹得翘起。

　　高专校门口的鸟居亮了灯，暖色调的昏黄光铺陈在池本词音脸上，他抬眼，上目线望着五条悟。

　　高度错位，池本词音衬衫衣扣解了一颗，五条悟低眼便看见他脖颈往下，半截伶仃锁骨，皮肤光洁润泽。

　　池本词音：“你有东西落下了吗？”

　　五条悟伸手探进车窗，掌心摁到池本词音头顶。

　　分明池本词音要比他年长许多，揉头这个动作便显得格外失礼。但显然五条悟不是那么礼貌的人，自然而然揉了下池本词音脑袋后，他弯腰，脸也凑近车窗，“今天是老子初恋开始的第一天，要不要拍个照来纪念下？”

　　池本词音：“……”

　　嗯，看来是没听见他那句解释了。

　　不仅没听见，看样子好像还把告白短信给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