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一个人在各个房间里转了转,想找些有用的信息。客厅里有个老相框,里面有一些陈海自己和父母家人的照片,其他就没有什么了,其中有两三张陈海家的全家福,陈一鸣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陈海还是少年的时候,除了父母还有他的大哥陈涛,之后,再拍全家福的时候,又有了大嫂,但有大嫂的时候,全家福中还没有“琳琳”,有琳琳的全家福中,已经没有了老两口,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其他就是一些陈海上学时和成年之后,乃至当兵之后的照片,一张穿着军装手拿钢枪的照片,看着还真是十分威武。陈一鸣一直纳闷,从陈海少年到之后,他们两个人长相几乎一样,只是陈海似乎更魁梧一些,发型一直更短些。虽然多数是黑白照片,但能看清自己和陈海长得极像,但生活历程没有任何交集。镜框中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空白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方形的痕迹,像是被人取走了一些照片,大约十几张的样子。陈一鸣又在卧室中找了找,卧室中就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大衣柜,床边的墙上贴着些挂历和报纸,陈设异常简洁。陈一鸣坐在写字台旁,将抽屉逐一打开,除了几本军事书籍和杂志外,还有几本世界名著:《悲惨世界》《红与黑》、《基督山伯爵》,看书页的新旧程度,居然是《悲惨世界》和《红与黑》,这还真让陈一鸣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硬汉也有柔软的一面。陈一鸣自小跟从师父习法,读的都是各种中国文言古典,很多现代信息,还是从褚城梁随身的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里听来的。至于这些名著,也都是在北京落脚后以后才看过的,王明明的屋里有不少现代小说和名著,陈一鸣有时也会借来读读,一开始权当消遣,换换心境,毕竟没有去过外国,对外国人名和历史,都不太了解。可读了几本之后,陈一鸣也不禁感叹,他一直以为中国古典圣贤的箴言话语,是人生真谛。现在发现,外国也有雨果、托尔斯泰这些文豪为人世间带来思想和启迪!有些看似普通的话语直指人心,振聋发聩。《悲惨世界》这本书陈一鸣自己也看过好几遍,虽然讲述的200年前异国他乡的故事,但他可以完全把自己带入作者创造的世界中去,他可以是冉阿让、他可以是芳汀、他也可以是珂赛特和马吕斯、沙威、安灼拉、小伽弗洛什,甚至他是格朗泰尔,那个避过了整场战斗,却在最后一刻醒来,那个喧嚣没有吵醒,却被寂静吵醒的醉汉,不,他不是醉汉,他是名清醒的勇士,其他的勇士面对战斗,这名勇士直面死亡。陈一鸣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就是把一个世界呈现给读者,读者毫无防护的闯入这个世界,让自己感受每一个角色的喜怒哀乐,每一次痛苦都让人心隐隐作痛,每一次快乐却又短暂而甜蜜。他可以钻进年幼的珂赛特的躯体,感受她在晚间去幽暗的林中打水,浑身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也会因得到一个粗糙的布娃娃而幸福一整天。他有时又会变身成德纳第,这个社会底层的无赖人渣,每一次敲诈、作恶都会让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快乐,但内心的灵魂却越来越饥渴和痛苦。陈一鸣唯一感受不到的就是米里哀主教的内心世界,或许说不是感受不到,而是不敢,他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光,冉阿让在这束光的指引下走向救赎。陈一鸣看过这些不朽名著之后,他异常佩服这些作者,他认为这些名著的作者,就是一个世界的造物主,他们或许真的是某个神灵在人世间的化身,他们将人世间的光明与黑暗,正义与罪恶,美丽与丑陋,展示给全人类,他们可以剖开灵魂,将复杂和矛盾的人性,全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却让你感觉是那么正常。陈一鸣觉得,人们应该感谢这些伟大的作者,可以有机会以凡人之躯,以不同人的身份游历人间,体味各种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作为一种极其容易的修行之术,至于到底能得到什么,全凭个人如何领悟了。陈一鸣又打开衣柜看了看,除了几件朴素的便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衣柜的抽屉里,只有几张收据、户口本和一些劳保用品。陈一鸣坐在床边,环视了下四周,觉得没啥需要再查看的地方了,低头一看,床底下似乎还应该还能放些东西!于是,便蹲下身子,掀起床单,床下有五个鞋盒子,他全都给取了出来,前四个盒子里都是旧鞋子,当他打开第五个盒子,里面是十几封信。陈一鸣看东西很快,其中四五封是部队战友写来的,可名字并不熟悉,讲的也多是退伍后的近况和联系方式什么的!剩下的七八封信,陈一鸣看了其中一封,便知道了一个名字:林梦茹。看信封的邮戳,这七八封信相隔近十年,陈一鸣打开的这封,还是陈海才去当兵时对方写来的,除了一些问候,和相思之情,还附了一张黑白照片,冬天里一个漂亮的姑娘背靠着一棵大树,微笑着看着晴朗的天空。但陈一鸣一下就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原因也容易的很,何况最后一封信已经是前年的了,都没有开封。陈一鸣没有再打开关于“林梦茹”其他的信,他想把这个秘密还是留给陈海一个人吧!陈一鸣想着应该什么时间给北京打个长途电话,希望老王能缓过来,能让老王帮着参详参详那是最好不过了,想到老王,又想到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照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得借助裴瑍的丹药恢复功力,除了功法口诀这些优势,外辅、机缘也重要的很啊,如果找不到类似那个灵潭的地方,像这样一点点去积累真气,再真气凝结,化成真元,那时间可就奔着几十年去了。但转念一想,本门修炼之法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缘”字,不可太过执着,自己现在这么想,未免有点舍本逐末了。想到这里,心情便开朗了许多,既然有了新的环境,先努力适应新环境吧,打电话的事儿,过几天有空时再说,已经这么多天,也不急于一时。一想到,现在占据陈海的身体,陈一鸣还有一种负罪感,毕竟这和夺舍一样,虽非陈一鸣本意,但事实如此。没多一会儿,嘎子和钱成一先一后,拎着不少吃食回来了,进了厨房就忙活起来,陈一鸣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忙活忙活,但俩人死活不让。四点多左右的时候,顺子带着三个哥们儿来了,顺子手里拎着两瓶“三沟特曲”,剩下的三人,一人抱着一箱“沈阳老雪”。嘎子倚着厨房门,朝顺子道:“我说,两瓶够谁喝的啊?”
“就你丫那酒量,也就整一小口儿,这还不够喝?后面那大绿棒,你丫能整三瓶,舌头还利索,我李顺明,明天搬一箱三沟到你们家去,叫你声亲哥。”
说完把一塑料袋子粉条扔给嘎子,“这是我二舅在家自己漏的粉儿,咕嘟个菜给哥几个尝尝。”
“得!您是我亲哥!”
嘎子一笑,接过粉条,转身又进了厨房。后面一人嬉笑道:“酒这上面,也就海哥能跟顺子叫叫板,咱们都没戏!”
“海哥这大病初愈合,还是少喝点好。”
最后面的一个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年轻人道。“秀才,这你就不懂了,关二爷刮骨疗毒听说过没有,那一边人家大夫‘咔咔咔’得在胳膊上刮骨头,他老人家一边喝着小酒下着棋。”
众人都和陈一鸣打了招呼,但最后进来的这位叫“秀才”的年轻人却实在让陈一鸣眼前一亮,他和眼前其他几位作派明显不一样,20多岁的年纪,上身一件白衬衫,下身一条灰裤子,配半旧的皮凉鞋,衣着并不华丽,但给人一种一尘不染,谦谦君子的感觉。再看其面相,陈一鸣打量了打量,小伙子白净面皮,梳着三七开的分头,前额宽阔,五官端正,二目有神,尤其是耳后隆起,两耳畔的巨鳌骨,下连虎耳,上贯玉堂位入脑,古时可贵为尚书,或为一疆之督抚,甚至入阁拜相也未可知,此骨主大勇大智,动静于全国安危,喜怒于百姓祸福。此骨虽不是三十八奇骨中最上之姿,但也属世间少有之骨品,贵不可言。顺子看陈一鸣不住打量“秀才”,便道:“这‘秀才’还久没见了吧,你当完兵回来,他上北京上学,以前总跟咱们后面当小尾巴,现在可出息了,在北京上的学,学习好,就留京工作了。他姐姐结婚才请了几天假回来的,本来今天就要回北京,在他们家楼下碰见我了,听说你受伤了,今天出院。特意来看看你!”
歪头问道:“秀才,你在北京什么单位来着?”
“审计署。”
“真是有出息!单位直接归国务院管啊!”
陈一鸣心想,“怕这个年轻人日后要主管一国财政监察之责了。”
“就一个跑腿的办事员。”
秀才腼腆得说道。“不管怎么样,你这也是飞出咱们这鸡窝了!有机会,到时拉吧拉吧咱们这帮兄弟。”
顺子道。经过一阵短暂的熟悉,陈一鸣知道秀才名叫郝凯旋,和顺子一块来的另外两人,一个叫苟克勤,因为姓苟,家里排行老二,所以都管叫二狗;还有一个个高身壮的叫赵建军,都叫他大军;听顺子说,还有两个朋友,一个乐天儿,一个王小飞,因为是单位中班,得八九点钟下班后才能过来。顺子在厨房找了两个水桶和大洗衣盆,放在厨房外的自来水龙头处,都接满了凉水,吩咐二狗和大军把啤酒都镇在凉水里。又让秀才把折叠桌从屋里搬出来,一会儿就在院子里吃,空气痛快。陈一鸣一看,顺子就没把自己当外人,一个劲儿让陈一鸣歇着,自己指挥着几个兄弟干活。钱成和嘎子从厨房里出来透透气儿,秀才给他俩一人开了一瓶冰凉凉的啤酒,“好久没吃嘎子哥炖的肉了!”
“今肉管够!”
嘎子对瓶儿咕嘟了一口啤酒道。成子也道:“秀才,你别以为,就你嘎子哥炖肉香,你成子哥我也差不了哪儿去,一会儿你尝尝我这垮炖地三道鳞。包你吃一口想两口,吃两口想三口。”
“那是,那是,两位哥哥做饭,以前我都吃过,我记得在您家吃得鲇鱼茄子,就着米饭,我一人干了好几碗。”
“哎呦,那得好几年前了,好像也是咱这些人,那时你小,大家都不灌你,你一人把多半锅米饭都给造了。哈哈!”
成子歪着头回忆道。“哈哈哈!对对!这您还记得呢!”
“秀才”也笑道。没过一会儿,秀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领着一个小姑娘也赶来了,一进院,一个10岁左右瘦瘦的小姑娘看见陈一鸣,就几步跑过去,搂着陈一鸣的腰就喊道:“二叔!”
陈一鸣虽然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手足无措,他这些年孤家寡人的,从没有过小朋友和他亲近过。这一抱,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道:“琳琳!放学啦?”
琳琳仰起头看了看陈一鸣的脸道:“二叔,你头还疼么!我妈给你买了两袋奶粉。说喝奶粉好的快!”
陈一鸣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绷带,道:“不疼不疼了!”
转头对秀芹道:“嫂子,奶粉留着给琳琳喝吧!”
嘎子捏着块肉过来了,放到琳琳嘴边,“琳琳!叫声嘎子叔!”
“嘎子叔!”
“哎!尝尝嘎子叔炖的肉!倍儿香!小心,烫!”
琳琳张嘴把肉吃了,笑着和其他人打起了招呼!之后,一人进了正屋,打开了电视,看起了动画片!秀芹还要进厨房帮忙,被成子给劝了出来,“姐,站不开人了!您踏踏实实坐那等着吃就行了!”
也不知道顺子从哪儿找出个棋盘,已经在柿子树下的石桌上,和二狗杀在了一起,大军站在一旁观战指挥。秀芹追着“秀才”问东问西,大意是想给他做个媒,搞得“秀才”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可能都没想到,昨天好几个人还都愁眉不展得,今天便因陈海的出院,而愁云尽散。陈一鸣看没啥帮忙得,反而不踏实,摆摆碗筷,摆摆椅子凳子,没事儿找点儿事做,拿着个抹布,满处擦擦!正擦到墙上的老像框的时候,秀芹对陈一鸣道:“哎呦,我又忘了,有几张相片从这拿走的,我说去问问照相馆能不能翻拍出一张,好留个念想,用完了我说给你拿回来!就翻拍那么几张照片,小二十块。我也没多弄,太贵!”
“没事,不就几张照片嘛!什么时候拿都行!”
琳琳坐在电视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回头道:“二叔,你不是说有张照片特别有意义么,家里就一张,让我妈可别弄丢了!”
“哪张啊?”
陈一鸣一头雾水。李秀芹道:“就你俩三周时吧,你爸妈和你哥,跟你们一起拍的全家福。”
“这全家福不是好几张呢嘛!我俩?”
陈一鸣疑道。“嘿——那张里有你弟弟啊!咱两家,有你弟的照片,就那一张。”
陈一鸣如脑袋上如炸响了一个雷,“我弟弟?”
琳琳也道:“你不是老跟我说嘛!我还有个三叔,跟你一般大的双胞胎,你说你就记着他把粥扣你脑袋上,然后在那笑!后来三叔丢了,我爸跟爷爷奶奶找了好多天都没找着。”
秀芹道:“那哪是你二叔记得的,那是你爸记得的,跟你二叔讲的!他才多大啊!”
此时的陈一鸣强作镇定,他现在明白了,古时就有孪生子同心连性,一人感伤,千里之外的另一人也自垂泪的记载。更有二人共做一梦,抑或梦中身魂交替的传说。之前那次寄魂于陈海的躯体,他也往这里想过,但觉得有点天方夜谭。既然自己来到陈海身上,那陈海的三魂呢?一个人身上如果出现两个人的三魂,身体必出异常,显露疯相。但醒来之后,除了手脚还有发麻的感觉,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出现,自己没有真元,天目也无法开,无法检视自身躯体魂魄。只有一个可能,陈海身上的三魂的确不在了,否则医院里也不会有“植物人”一说了。一般来讲,人体的三魂七魄,如有缺失,都会在身体上有一定表现。三魂:胎光、爽灵、幽精,胎光最为重要,为人本命之魂,在母亲腹中成胎百日之后,胎光便自驻入,之后随着脑部和五脏肢体的发育,爽灵、幽精才各自形成,爽灵掌思维运动,幽精掌七情六欲。若无其他天灾人祸,某人寿数已到,胎光先行离去,之后这一小段时间,三天至一旬之内,虽看似吃喝正常,但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命不久矣。七魄主要管理肢体,分为驻百会的天聪魄、驻印堂的灵慧魄,驻喉部的气魄,驻膻中的力魄,驻肚脐的中枢魄,驻气海的精魄,和驻会阴的英魄。人如失去三魂,七魄即便俱在,也如活死人一般,命魂即失,如不能数日内找回,七魄也便散了。如三魂聚全,七魄内掌管呼吸之气魄也还在,仍可勉强苟延残喘,一般所谓“植物人”其中大部分要么是缺失了“爽灵”,人已无思想,即便七魄正常,也没有思想意识来控制躯体;要么三魂还在,只是控制表情语言的灵慧与控制身体运动机能的中枢魄同时丢散,这样的人其实是最痛苦得,他能听到,也有思想意识,但无法做出任何举动,所谓“植物人”听到家人的言语而流泪的事情,应多是此类情况。如果散去的魂魄可以回归本体,本人自然便可醒转,但多数情况,非药石所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