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不是一般的安静。空中有一片片零碎的雪花,悄悄的飘落而下。白色将黑色的夜空趁映的是如此的娴静,雪花几乎将这一方院子的琉璃瓦都遮掩了起来,只余下翘起的屋角,是那般的倔强和不合适。院落之中挂满了丧绸,这般的天气之下,即便是下人,也不想走动了。正方之中一具黑漆漆的棺椁,按照当朝的礼节,这棺椁原本是应该放进正殿之中的,可如今只能搁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平添了几分萧瑟。鹅黄微晕的烛光之下,“将军府”三个烫金巍峨的大字显得有些许冷肃,守门的两人,身着麻衣,腰间挂着长剑,满脸冻得通红,双手不断的搓着,两脚不断的蹦跳着,如今这般的光景,也唯有此能够让他们的身体不至于冻僵。“这究竟是什么鬼天气?!都已经五月了,竟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太不正常了!”
实在忍不住,现下也不会有人管将军府门口守卫是何种模样了,两人干脆就聊起了天。“可不是吗!你说说是不是里面这位心有不甘啊?”
这般说着,男人的眼眸复杂而又鄙夷的朝着内门之中瞟了一眼,诡异的天气配上这死人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让人有些心底发沭。“那位死的这般蹊跷,你说咱们老太爷也不曾出面说什么,今日已经过去,满朝大臣竟是一个来吊唁的都没有,你说这事弄得……”“嘘”~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另一人左右相看之下后,这才弯着腰凑近道:“这些管家老爷们的事情不是咱这种身份能够讨论的,咱还是老老实实当好今晚的差事,明个保不齐上头的说法就来了。”
点头十分认同,忽而听得打更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体,瞬时就只剩下了雪花飘落的沙沙声。……一夜积雪,竟然已经没到了脚踝处,虽说天气阴沉,可一切必定是要继续。由于雪后难行,今日上朝的大臣们可谓是狼狈的紧,五月份的季节,略厚一点的衣服早就给收起来了,身上也早已换上了夏季的朝服,可谁人能想到,会遇着这般的寒潮突降。他们东浩国乃是礼仪之邦,朝中更是有礼仪官检查装束,按照规定这个时节是不能够穿冬季的朝服,偏生夏季朝服单薄,裁剪的是十分合身,就算是他们想在内里加上几件,也只能是薄薄几层,根本就起不到一点御寒的作用。因为天气原因,起身的比以往早了半个时辰,轿撵早早就被捂得密不透风,炭火也隈的足够,加上一件厚厚的披风,也算是能够将入宫这段路上的寒冷抵御过去。当然,这些是上等朝臣才能有的待遇。从三品往后的官,轿撵之中只勉强能够维持半躺,手中能有个汤婆子已算是不错了,更往下的官员,礼部没让他们像武将一般骑马跑着已经算是万幸了,毕竟他们的身子骨,当真是吃不消。好不容易冒着风雪到了,此时朝门却还未开启,早有一群大臣们集结等候了,饶是一个个冻得老脸通红,仍旧保持着规范的站立,不时与旁边的大人们讨论着这两日东浩国最热的事情。“昨日本官听闻那左相确实是药石无医,已近去了。”
“可不是,虽说这左相去的蹊跷,到底也算是朝中一品,这都过去了一日,王也没有任何旨意颁布,会不会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大人,您这可就说的不对了,怎们就是什么另有隐情?咱们的左相日理万机的,为了东浩国掏虚了身体,英年早逝,王心痛难当,一时之间还未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并无旨意宣读,如何在王大人口中,却成了王对于左相之死不管不顾了?!”
说话的是一英气男人,听闻这班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当下便开了口,只是这一开口不要紧,立马就有人出声反驳;“韩大人当真不愧是左相的心腹啊,即便是左相都去了,您也不忘记拥护,不知道此时咋黄泉路上的左相,听到了韩大人这番肺腑之言,会不会感动的从棺椁里坐起来!”
“就是,左相都去了,做这般模样也不知道给谁看!”
……“你!你们!”
被这么多人反驳,一时之间韩英抵不过悠悠众口的指责,不过正巧,朝门此时打开了,韩英冷色的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快步走了进去。众臣见状,脸上皆是嘲弄,正欲入宫,恍然才发觉身上还穿着披风,这才急急忙忙将披风解下递给家仆,身上忽而没了遮掩,被冷风这么一袭,瞬间只觉得头蒙眼黑,也顾不得之前有何种的不愉快,纷纷抿嘴疾步朝着庙堂而去。……而此时被热议的主人公,棺椁之上已经被飞雪完全掩埋,身为当朝左相,身故之后,竟是连一个扫雪的人都无有,亦或者是,有意为之。“右相奉旨前来吊唁,将军府还不快快出门迎接!”
一声通报声,立时让站在门口昏昏欲睡的两守卫惊醒了,入眼的便是一定金镶玉铺顶,玉蚕丝所拢的一顶软轿,当看到八人抬的规格,当即“扑通”跪在地上,急忙答道:“不知右相来访,奴才该死!”
“嗤”~一声嗤笑从轿撵之中传出,牵头的带刀侍卫立刻皱了皱眉,朝着垂头跪着的两人,急色道:“还跪着作甚!快去通禀!”
感觉头顶一麻,两侍卫忙是磕头,而后急匆匆起身,不料跑得太快,两人竟然互相撞了一个趔趄,也不顾此时有多丢人,就这么朝着内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大声的呼着:“右相来了,快请老太爷亲迎!”
眼观这一切的发生,牵头的侍卫脸上的冷色更凝,还未开口,便听见轿撵内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本相倒是这将军府有多么能耐,原来离了这秦朝华什么也不是。”
声音虽说温润,但语气的鄙夷让轿撵周边的几人深有感触。“秦朝华就算是活着,也于事无补,毕竟毫无才能,不过是依着先人的功德,才能勉居左相之位,如今他撑不住去了,怕是这将军府也摇摇欲坠了。”
这般搭着话,牵头侍卫又道:“不过左右他已经死了,这般天气,主上实在不应当出来”...“鹤九,慎言。”
明知道是关心自己的话,右相还是打断了他,不过这只能是更加增添了鹤九对于这将军府的不满。“不知右相大驾光临,秦某有失远迎,还望右恕罪,恕罪!”
说话间一群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头前走的中年男子一身锦缎华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冠子,中心一颗翡翠镶嵌其中,看上去倒也是富贵万千,只不过男子的惶恐讨好语气,和毫无气势可言的动作上,生生将这一身行头给耽误了下去。这中年男子正是将军府的家主秦文涛。“秦老太爷呢?如何不在?”
鹤九皱着眉,周身的煞气升腾。“这……”因着被鹤九的质问打断,一时之间秦文涛竟是答不上话来。“是这样,老太爷因着左相的事情病倒了,如今还在昏睡着,愿右相海涵。”
见着自家大哥还在愣怔着,秦文昊忙是上前恭敬回答。“对对对,我家老爷子当真是病了。”
忙是擦了擦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秦文涛忙不迭的回答着,眼睛朝着门口的玉蚕丝软顶轿撵看去,怎么看都一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计量。“既如此,就烦劳秦老爷了。”
随着声音,一只纤长白皙的素手掀开了玉珠串成的帘子,而后便是一顶用羊脂玉簪着的紫金小冠,引出了一头墨黑色长发,以及那一身绣着白虎样式官袍的主人。两条浓眉桥舒展,一双碧眼遮浓墨,温笑似春日,身形若翩袅。看似毫无芥蒂,实则单是从气势上来说,就已叫人自行残秽。这便是高贵之人的贵气,只一眼,就让人不敢贪视。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锦卷,圣旨二字跃落之上,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看一下朝中的左相,是否真如东浩王所得到的消息一样,他,当真是死了?一路被簇拥着朝前走去,眼波微转,便已将沿途来的情况了然于心,然饶是心中已有了准备,在触及那残雪堆叠的棺椁之时,心中还是忍不住的震了震。脚下一顿,身旁人自然然觉到了异样,鹤九瞧着自家主子,心下了然,朝着一路小心翼翼的秦文涛道:“这棺椁可是左相的?”
这句问话,就算是秦文涛再笨,也能感觉到不同寻常来,当下看了眼棺椁,心头一口气立刻就提了起来。昨日一早得知了他侄儿的死讯之后,作为秦家的家主,原本是想着大操大办来着,毕竟侄儿可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可是就在他为此忙碌的时候忽然,忽然收到了一封莫名来信,原本他也没当回事,谁能想到那信里的内容越看越是让他吃惊不已,于是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将此事暂且搁置,等待朝中的意思。可千想万想,秦文涛如何也想不到,家中的这群蠢材,竟然将左相的棺椁,就这般放置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他刚才听到下人急报匆匆,怎么就将这些给忽略了一个彻底!“如此不和礼法,秦家也算是独一份了。”
若是说之前是敷衍的话,那么现在右相是真的生气了。他是从未将左相秦朝华放在眼里过,但是秦朝华的身份,还不容许有人这般的僭越。徐步走到了积雪叠叠的棺椁前,右相卷了卷宽长的衣袖,微微催动内力,一个拂袖,便将积雪扫落七八,露出原本的黑呦来。“人还未下,竟然就着急将棺椁盖子盖上,秦家果真让本相见识匪浅。”
忙是上前两步,却是被鹤九抬手拦下了脚步,秦文涛一头冷汗津津,慌忙开口解释道:“昨日我家老太爷忽然昏倒,家中只顾着忙碌,想必就算是我那侄儿秦朝华,额...也不会让我们放任老太爷不管,来处理他的事情”……感觉着头顶的威压越来越强,秦老爷一咬牙,心一横,干脆跪下,衡量着开口道:“右相您同我家侄儿同朝为官,想必您也知道,秦朝华这孩子,是最有孝心的,所以他若是泉下有知的话……”“他若是泉下有知的话,还要感谢你这秦大家主,为了他顶住了多少外面的流言蜚语,既要承担来自于朝堂之中的各方意思,还要心力憔悴的照顾秦老太爷,如今面对我这个前来吊唁的右相,更是殚精竭虑的应付,哪里还能管这死人如何?秦大家主,我这般说的可对?”
“额”……饶是心中做了决定,却没想到右相会将他的心思全然说出,并且是不留一丝情面。不过连东浩王都礼遇尤佳右相,又何须给他这小小将军府家主面子。定了定心神,秦文涛知道,此时不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僭越朝廷重臣的罪名,既然已经将该说的话避重就轻的说了,接下来就顺着这个意思,且看今日这右相究竟准备作何?打定主意之后,秦文涛悄悄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后面的秦文浩等人,自然是看的分明,索性是走走过场,他们也不用在意着冰天雪地的,直接跪了下来,身后的众人见状,自然是跟着跪了下来,哀嚎道:“家中从经年到如今,为国可谓是赤心诚诚,先祖曾有遗训,不赴死,不负生。而我秦家如今只余下秦老太爷一人顶梁,若是连他老人家也倒下了,那么秦家的正统也就全完了,我们这些个不争气的旁支末系,还能如何报效朝廷!”
这般大义凛然的说着,秦文浩继续声泪俱下道:“朝华侄儿啊,你怎的说去就去啊!我们以后偌大的将军府,该指望何人支撑啊~”随着话音,一时之间将军府悲切万分,凄凄切切的,仿若是秦朝华的死当真是让他们伤心非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