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至此,赵氏抬眸看向慕锦月的眼神中便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之色。却不巧慕锦月此时正抬头看向她,刚好对上她冷然的目光。“母亲,昨日女儿的大丫鬟……春桃,突发疾病,女儿救治不及,已经于昨日夜里……去了,女儿今早已经着人禀明了母亲。”
慕锦月对赵氏眼神中的嫌恶之色只作视而不见,仍是淡然有礼地道。“还劳烦母亲代为通知她的家人,若是想要将她的尸身带回安葬,女儿自会交还她的身契。”
慕锦月此言一出,便是一旁一直神色阴沉未曾开口的慕秋霜都不由得睁大了眼。春枝春桃是自幼便入了威远侯府的,签的是死契,按照惯例,签了死契的丫鬟小厮便是主家的人了,即便日后死了,她的尸身也是要由主家处理的,她的家人也无权要回。慕锦月此番说要将春桃的死契交还,那么便是说春桃此后不再是侯府的奴婢,而是一个平民百姓,她的尸身自然可以被家人领回安葬。这对于春桃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天大的恩惠。而盛安城中的世家向来重视尊卑,此举在盛安城中几乎闻所未闻。“姐姐,霜儿知道姐姐体恤下人,但也要有个限度。”
慕秋霜此时面色不虞地道:“自古签了死契的奴才奴婢便是主家的人,还从没有死了之后交还身契,尸身可以被家人领回去的道理。这若是其他的世家听说了,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们侯府没有规矩。”
慕候听闻慕秋霜此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未言语。“霜儿说的是,母亲知道月儿一向喜爱身边的几个丫鬟,但此举的确不合规矩。”
赵氏略微沉吟了一番,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慕候,继续道:“这样,我先着人问一下春桃的家人,看他们是否有意带回她的尸身。”
“若是他们不愿,我们在此商议也是白费口舌,若是他们愿意,我们再行商议就是。”
“女儿多谢母亲。”
慕锦月并未理会慕秋霜方才所言,甚至未曾看她一眼,只面色淡然地道。慕锦月原本是想,让春桃的家人将春桃带回去,以自由之身安葬,也算是对春桃的一点慰藉。但想到春桃父母亲均已故去,此时只余一个嗜酒如命的兄长,素来对春桃也并不亲近,每每找到春桃都是为了要钱,便也心有迟疑。若是春桃的兄长顾念兄妹之情,愿意将春桃的尸身领回去安葬,慕锦月自然会给他一笔银钱,让他体面地办了春桃的后事。若是春桃的兄长不愿意领回她的尸身,慕锦月也并不在意。左右她会处理好春桃的后事,绝不会让她走得不体面。“好了,韵华,你与霜儿便先回去,我有话要对月儿说。”
慕候此时道。赵氏听闻此言面上神色变幻了一瞬,这才强笑着道:“好。”
“霜儿,我们先回去。”
慕秋霜此时正因为慕锦月对自己所言置若罔闻而恼怒不已,此时巴不得早些离开,于是便向慕候行了礼后,气哼哼地走了出去。赵氏见慕秋霜先行离去,面色有一瞬的尴尬,便也带着下人转身离去。慕候看了赵氏与慕秋霜离去的背影半晌,这才沉声道:“霜儿被你母亲宠坏了,越发没有规矩。”
“霜儿的亲事也要定下来,好叫她尽早收收心。”
慕锦月闻言一时并未言语,想到自己并未对慕候坦诚慕秋霜与雍王的关系,心内便油然而起一股愧疚之感。慕候对她与慕秋霜向来疼爱,若是知道了慕秋霜被雍王利用,以慕候心性怕是立时便会不顾一切地制止,届时雍王的计谋无法达成,不择手段之下会将他与慕秋霜的关系和盘托出、以辱慕候及威远侯府的名声,也未可知。届时只怕不仅拿不到雍王意图陷害侯府的证据,反而会辱了慕候清明。这便是为何慕锦月选择不将此事告知慕候的缘因。“月儿,为父对不住你。”
慕候见慕锦月迟迟未开口,只当她是在为与文王的亲事忧心,便面色肃然地道:“为父知道你并不愿嫁给文王,此番却未能阻止圣上的赐婚,为父……有愧于你。”
“父亲,您不要这样说。”
慕锦月听闻此言,便出声安慰道:“此番是圣旨赐婚,圣意难违,父亲又能如何。”
“月儿并未因此责怪父亲,父亲还请千万不要多想。”
慕候面色沉沉地看了慕锦月半晌后,沉声道:“月儿,为父不想你违背自己的本意嫁与文王殿下,为父只希望你和霜儿都能遵从本心,一世平安喜乐。”
“待为父日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即便是拼却这爵位不要,也要求得圣上的恩典,让圣上收回成命。”
“父亲疼爱月儿,月儿明白。”
慕锦月听闻慕候此言,不由得心内一暖,此时看着慕候正色道:“月儿相信,人定胜天,索性现在一切尚未定论,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慕锦月知道,慕候此刻能说出此言,定然是在昨日进宫之时已经尝试过,结果可想而知。圣旨已下,慕候又如何能求得皇上收回成命。慕候看着此时面色沉静淡然的慕锦月,不由得心生赞赏,此时面上也带了明显的笑意朗声道:“好,很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不愧是本侯的女儿。”
“月儿说的不错,一切尚未定论,未必便没有转圜之机。”
“若真的是到了最后一刻,若是月儿不愿,为父便陪月儿一起,抗一抗这皇命!”
事实上慕锦月想的没错,慕候在昨日入宫之时,的确已经试过了。他在禀报慕锦月于京郊被人刺杀之事时,曾探过皇上的口风。他本想以慕锦月此番受了惊吓、且被江湖侠士所救,恐日后名声有损,怕是配不上文王殿下为由,委婉表示希望皇上收回成命。却不想皇上竟毫不在意,只说让慕候不要胡思乱想,皇家定不会因此事介意,也定不会因此委屈了慕锦月。那般情形之下,慕候自然不能真的便抗旨不遵,以阖府的身家性命冒险,便只能暂且就此打住不提。回府后他便想,近日便返回边境,待日后再立了战功,他什么封赏都不要,即便舍了这爵位,也要为慕锦月求了此恩典。而慕锦月此刻听闻慕候所言,不由得喉头发哽,红了眼眶。慕候自幼接受的教导,便是忠君爱国、皇命大于天,为国为君可以舍弃一切哪怕是身家性命。所以这许多年来,慕候对南充王朝忠心耿耿,从无忤逆之心。即便知道了雍王对慕候多有陷害与谋算,慕候也只认为雍王并非明君之选,从未因此对南充王朝有半点不满。能让对南充王朝如此忠心耿耿的慕候说出此番话,可见慕候对自己的宠爱,的确非同一般。原本前世的慕锦月在慕候的教导之下,也是以忠君爱国为立身之本,从未有过一刻怀疑。但在威远侯府一朝倾覆后,她便再也未曾如此认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当今圣上昏聩无能,才会听信谗言,杀害忠良之臣,那般草率便取了她威远侯府七十余口人的性命。所以自重生后,她对于皇权富贵没有半点好感,也生不出半点尊敬之意。但慕候未曾经历这一切,所以对于慕候能说出这番话,慕锦月是真的心内震撼却又感激。“女儿……多谢父亲。”
慕锦月默然了半晌,强压下心内翻涌的热意,才对着慕候郑重一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