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涂邑被姚馥之药倒是件丑事,被她假扮老妇蒙得团团转也是丑事,说出来少不得自讨没趣。那妖女倒好,如今张腾只远远瞥一眼,竟夸赞她是佳人!王瓒忿忿地踢开脚下的一个石子。心里骂张腾,可不是给军营闷坏了,见到女人就似见了宝,真给京中子弟丢人。马厩的槽枥前,王瓒找到了自己的坐骑青云骢。他走到里面,将青云骢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叹口气,摸摸它的头。这马也是名驹,自己刚冠礼的时候,在东市花掉多年积蓄买下的。王瓒对这马格外珍惜,在家的时候,他每日都要去马厩查看,饲喂刷洗不敢怠慢,便是出征之后也从无间断。不想自己这趟归来,一别就是十几日,再见之时,青云骢瘦了。王瓒一阵心疼,左右看看,见到地上有一簸箕草料,俯身去取。“哎……阿姊……”刚把草料倒入马槽,忽然,他好像听到了阿四的声音,一怔。“……阿姊!”
声音再度传来,真切了,确是阿四。王瓒狐疑抬头地到处看,未几,只见隔着一排木板的槽枥那边,两人正拉拉扯扯地走来,正是阿四和姚馥之。王瓒摸摸青云骢,下意识地转到它身后。“……无须多说,”只听姚馥之语声严肃,“你出来已多日,如今大疫已过,速速回去。”
王瓒稍稍探头,只见两人已经走到不远处的一匹马前停了下来。“我不回去!”
阿四不情愿地甩着手,满面通红,“阿姊不走我也不走!”
馥之瞪他,“我跟去乃是不得已。大将军不久要去打羯人,步步刀兵,你去做甚!”
王瓒听着,心里明白过来。大疫既已平息,出塞也就是近几日的事了,姚馥之是要打发阿四走呢。“我也去打羯人!”
阿四倔强地说。“胡闹!”
馥之怒起,“你几斤几两?刀也握不稳,去等着被人砍么!”
“去给主簿做个小校便可。”
忽然,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馥之和阿四皆愣住,转头望去。只见王瓒从马厩里踱着方步行将出来。馥之又惊又疑,阿四却是一喜。“主簿!”
他满面委屈,像投奔救星一般迎上前去。王瓒摸摸阿四的脑袋,笑笑,看向馥之,不无挖苦,“姚扁鹊亦强人所难耶?”
说完,不看她脸色,却转向阿四,温声道:“我主簿帐下尚缺递书侍奉小校一名,你可愿来?”
阿四立刻鸡啄米般点头,“愿!”
“主簿说笑么?”
馥之盯着王瓒,冷冷地说。“扁鹊何时见过某说笑?”
王瓒莞尔,双眸盈盈生辉,复又看向阿四,道,“从今以后,你便是跟随我,只听我使唤。”
阿四眉开眼笑,“遵令!”
“阿四!”
馥之大怒。阿四缩了一下,望着她,又是歉然又是赔笑,“阿姊,阿四真不想回去……”馥之唇色微微发白,看看王瓒,又看看阿四,双颊浮着微微的激红。好一会,她深吸口气,硬邦邦地撇下一句“随你好了”,转身快步离去。王瓒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竟有些一雪前耻的快意,唇角浮起胜利的笑。回头,却见阿四望着远去的馥之愣神。“做甚?走了。”
王瓒拍拍他的肩头,扬长而去。主帅营帐中,大将军何恺对着案上地图沉思良久,缓缓坐直身体。他看看一旁的车骑将军吕汜和都督刘矩,又转向左将军顾昀,问:“斥候现下到达何处?”
顾昀道:“已至距雁回山二百里处。”
说完,上前将地图上的一处地点指给他看。何恺看着地图,抚须沉吟,“朝廷出征之事羯人已探得,斥候沿过往征途查探,竟未见半个羯部。”
刘矩颔首,“只怕一月来,羯人早已备战妥当。”
吕汜道:“羯人去年从北鲜卑手中夺了乌延山。”
他指指地图上的一处,道:“东连大漠,西接雁回岭。西单于石坚将部众辎重全数撤到了乌延山以北,我大军欲击王庭,乌延山正好将去路阻断。”
何恺沉吟,众将官亦感到不利。兵贵神速,如今大疫拖延了战机,他们则变得尴尬被动,帐中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军中粮草多少?”
何恺忽然问道。“禀大将军。”
列席中,司粮官出来答道,“自我军至平阳郡,朝廷粮草每日运抵,已二十万斛,合两千四百余车。”
何恺颔首。瞟一眼下座的顾昀,只见他坐一言未发,目光深深地投过来,似乎正盯着地图的某处。“仍照先前计议,往王庭行进。”
过了会,何恺沉声道,神色坚定,向帐中环视一圈,“明朝卯时开拔,诸将官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众将官皆起身,上前站定,向何恺行礼领命“左将军且留下。”
众人散去,顾昀正跟着出帐之时,忽然听何恺道。顾昀止步回头,走在他前面的吕汜和刘矩相视一眼,走了出去。营帐外,吕汜蔑然笑了一声。刘矩看看他,“伯乔怎么了?”
吕汜的眼角往大帐示意,冷笑,“左将军现下必在聆听大将军教诲。”
“伯乔啊。”
刘矩苦笑,吕汜此人勇则用矣,却气盛了些,对今上身边的青年之臣颇不放在眼里。“依我之见,”刘矩说,“左将军曾随大司马破东羯,确是英才。”
“睢阳侯不在,他还有何能耐?”
吕汜不以为然。“大将军。”
帐中,顾昀走到何恺面前,行礼道。何恺看着自己这个英姿堂堂的表外甥,没有说话。心中有些慨然。在本朝的众多列侯之中,顾昀是得封年纪最小的一个。两年前的他随着睢阳侯顾铣一举攻灭了羯人东单于部,肃清了天朝东边羯患。那一役举国欢腾,睢阳侯加封三万户,官至大司马;顾昀则以十八岁未冠之龄封五千户武威侯。何恺心中明白,睢阳侯勇而有谋,用兵奇诡,若非年前击鲜卑时因坐骑失蹄而重伤不起,此番的大将军恐怕也轮不到自己这老朽之躯。“大将军?”
顾昀见何恺盯着自己却不出声,心下诧异,再道一声。何恺颔首,让他上前来,缓缓问道:“如今之事,尔以为如何?”
他看着顾昀,声音和善,目光却矍铄。顾昀望着他,思索片刻,目光落在地图上,道:“末将以为,如今羯人虽已察觉,却倍利于我军,原先计议不必改动。”
“哦?”
何恺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下去,少顷,却问,“姚扁鹊可曾提过出塞之后何往?”
顾昀一怔,答道:“未曾。”
何恺颔首,道:“此番出征,姚扁鹊随军医之列同行,余下之事,你不必理会。”
顾昀微讶,随即明白这是何恺在告诉他不必亲自去操心姚馥之。“谢大将军。”
顾昀行下一礼。何恺看着他,目光深沉,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去吧。”
少顷,何恺挥挥手道。顾昀告退,大步走出营帐。看着他在帐门外消失的背影,何恺叹口气,不禁苦笑。今上好青年之才,顾昀虽是左将军,却独统两万精骑。他仍然清晰地记得今上与众主将定下行军方略,看着顾昀时,唇边那抹自信的笑。可惜自大长公主再嫁窦氏之后,顾昀便与母亲这边的人生疏起来。论关系,顾昀与自己是表甥舅,但比起睢阳侯顾铣,却总是多出许多隔阂……军令如山,营中将官从主帅帐中出来,便直奔各司,传令收拾准备。一时间,军营上下都奔忙起来。传令官一早将馥之随军医上路的命令传给了馥之,馥之领命,收拾东西转过了医帐。统领军医的医正毛尚是京中太医院来的,他与一众军医馥之都曾见过,半月来多有合作,说不上熟络,却也互相知道名字的。馥之搬来医帐,众人都有些愕然,却只得从命。见面时,介绍之类的繁缛环节免去了,馥之与众人行过礼,毛医正便将一处小药帐临时安排给馥之作歇宿之所。“药帐本就紧缺,竟独独给她占去一处。”
有人不满地小声嘟哝道。“多嘴!”
毛医正横他一眼。军医们的想法,毛医正理解得很,行医多年,却被一个年轻女娃比了下去,心有芥蒂是自然的事。不过姚馥之曾说过她只通药理,依毛医正半月来所观察,这女子虽用药有过人之处,于针砭之术却是一窍不通,他觉得此言似是不虚。药帐中存放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药材,塞得挺满,空气中满是浓浓的草药味道。馥之对这味道毫不排斥,找到一处比较空的地方置好铺盖。她知道外面有大将军的人守着,也不再出去,宽下外衣便躺进被褥里去睡了。她的太阳穴有些发胀,也许是被阿四和王瓒气到的结果。想到阿四,馥之就觉得一肚子火。她是要去找叔父的,别处也就罢了,塞外凶险,怎好带他同往?好赖不分的小子!馥之深深地呼吸,试着平复心境。谁也不管了,自己找到叔父才是要紧……正想着,忽然,馥之听到外面响起了说话声,似乎有人想要进来。她心下诧异,披衣坐起。打开帐门,却见是一名军医,后面跟着五六个军士。见到馥之,他一揖,道:“姚扁鹊,医正遣我等来取药。”
馥之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住的是药帐,颔首还礼,“医官入内便是。”
那军医谢过,走入帐中。只见他熟练地东翻翻西看看,将好几十麻袋药材拉出来。军士轮番上前,把那些麻袋负出去。馥之没有说话,在一旁看着。药帐一头堆积的药材很快所剩无几,军医低头看看手中的一张纸,嘴里嘀咕着,又看向另一边堆得高高的麻袋。少顷,走过去,他将纸放在身旁的一个麻袋上,挽起袖子,上前去扒拉。馥之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脚下稍稍移步。那俨然是一张药方,上面的字迹整齐。馥之的视线在几样药材名字上扫过,看到“雄黄”二字时,停住,心中忽而一动。“医官取这许多药材,可是军中又有了疫病?”
馥之问道。“嗯?”
军医回头看看她,用袖子抹一把额边的汗,复又继续转过去,“不是疫病,这些是要给左将军的。”
“如此。”
馥之微笑。顾昀正收拾着出征的兵器铠甲,侍卫进来禀报,说姚扁鹊来了。他愣了愣,没想到她这时候寻上门来。略一思考,顾昀让侍卫放她进来。未几,馥之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处。她仍是巾帼布衣,随侍卫进来之后,眼睛稍稍环视,将帐内陈设打量一圈。帐内光照不甚明朗,点着灯烛。许是将要出发的关系,其中陈设虽简单,却有些凌乱。离馥之两步远的案上,横着一张长弓;帐角的衣架上,头盔和铁衣明光生寒。“扁鹊何事?”
顾昀走过来,身形将她的视线挡住。馥之收回目光,向他一礼,看着他,“馥之来问将军,可还记得涂邑之约?”
果然是为此事。顾昀瞥瞥她,道:“大将军已准扁鹊随医帐出行。”
馥之一笑,“将军何必拿这说辞,大将军之意,自是要将馥之看住。”
顾昀看着她,片刻,道:“你说的是出征之时带你一程,大将军已允你出塞。”
馥之没有接话,却看看四周,道:“将军要出大漠?”
话语出口,顾昀脸色倏而一变。他心中又惊又疑,面上却很快恢复平静,“扁鹊何出此言?”
馥之笑笑,“若非出大漠,将军要雄黄散何用?”
顾昀盯着馥之,心思渐渐深沉复杂。自东羯被顾铣所破,西羯便迅速收东羯拢残部而崛起,虽仍远远不及过去,却也有八万兵力。朝廷恐其继续壮大威胁中原,此番出征,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势。何恺率十万大军出征,其中四万精骑,顾昀独统两万,为的就是出平阳郡后并分两路,何恺引大军直上王庭,顾昀则领部下精骑从大漠迂回,绕过乌延山,直捣羯境。未出征前,此计是保密的,除了今上、大司马府和几名主将,其余人等一概不知。几日前接到斥候回报,说大漠中仍有毒虫,大将军何恺即刻命医帐配制克五毒的雄黄散。大疫之际,雄黄在附近郡县正紧缺,好不容易收来一批,待配好药粉发给将士,却发现还有欠缺,医帐只得火速找来雄黄再配。这事顾昀是知道的,不料竟被馥之窥得其中机要。他也不再绕圈,居高临下地与馥之对视,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话语中,锋芒隐隐。馥之料到他会有此问,望着他,声音仍平缓,“将军可是忧我信不过?”
她淡笑,“我不过一介女子,将军若觉可疑,当初又怎敢将大将军性命交与我手?”
顾昀眸中犀利,冷冷地看她。馥之迎着他的目光,面上毫无畏惧。顾昀没有言语,看了馥之一会,却不再理她,转身走向一旁。馥之微讶地望着他,只见他自若地将放在案上的长弓拿起,手握着弓背,试了试那弦。弦音“铮”地轻响,厚实而低沉。顾昀的脸侧着,光线昏暗,却看不清表情。“你欲如何?”
少顷,他忽而缓缓开口道。“欲往氐卢山。”
馥之坦诚答道。听到“氐卢山”三字,顾昀目光微微凝住。氐卢山是横穿大漠的必经之地,四季山顶覆雪,山中树木常青,越过它,往西便是羯境。这女子对此山方位如此了解,恐怕是早已查探过一番的。顾昀回头瞥瞥她,将长弓挂到架上,却不动声色,“寻你叔父?”
馥之愣了愣,他何以得知自己找寻叔父的事?片刻,又觉得否认无益,点头,“正是。”
顾昀脸上忽而浮起一丝冷笑,悠悠地说:“扁鹊莫不是记错了?当初我只答应扁鹊随大军出塞,却未应允要送扁鹊至何处。”
馥之望着他,神色自若,未理睬那言语,却道:“馥之对漠中毒虫物类皆有所习,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顾昀回过头去,将架上的长弓摆好,没有说话。外面刮着大风,将营帐的帷幕吹得猎猎作响,和着远处军士操练的呼喝声,帐中愈加显得安静。“漠中毒虫物类无须扁鹊操心。”
过了会,只听顾昀道,他转过来,看着馥之,“扁鹊欲随某往氐卢山,亦非不可,只是扁鹊也须应承一事。”
馥之诧异,问:“何事?”
顾昀目光深深,“我欲见陈勰。”
馥之心中一惊。日光从帐顶透下来,只见顾昀表情平静,方正饱满的额头连着笔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细长的双目微微上扬,沉静而明亮。馥之忽然觉得面前之人自己似乎低估了,有些后悔自己提得草率。“扁鹊亦可不应。”
顾昀唇边勾起,“只是扁鹊既知晓了我军策略,恐怕稍后便是出得这帐门,出塞之事也未必能如愿了。”
馥之盯着他,目光似乎要将那双眼穿透。片刻,她冷笑,“将军此言,我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了。”
顾昀瞅着她,没有答话。馥之眉头微微皱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将军为何寻陈扁鹊?”
她问。“为家中病人。”
顾昀道。馥之咬咬唇,看着他,“我须先至氐卢。”
顾昀淡笑,“但凭扁鹊主张。”
秋风夹着渐浓的寒意,低低掠过荒原上枯黄的衰草。王瓒骑着青云骢在军营附近的草场中跑了一阵,牵着它走到不远的小溪边,给它饮水刷毛。这小溪乃山中泉水汇集而来,甚为清洁,青云骢低头饮了一口,似乎觉得满意,不住地喝起来。大疫过去,在营中闷了许久的军士们也能够出来走动了。夕阳下,溪水汩汩跃金,不远处一块平整的草地上有人正在蹴鞠,围观军士甚众,喝彩声阵阵传来,此起彼伏。王瓒弯腰站在青云骢身旁,手抚着它侧腹的毛,仔细地看有无泥星草屑。“仲珩!”
忽然,王瓒听到张腾的声音,抬头望去,果然是他。只见张腾骑马过来,穿着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王瓒停下手中动作,问他:“何处去了?”
“同斥候往北走了一趟。”
张腾一边下马,一边说。王瓒一愣,明白过来。怪不得那日见面之后,两三天都找不到他人,原来是去做了斥候。“打探得如何?”
他问。“羯人果然盯着。”
张腾道,拍拍坐骑,“我等行了七百余里,遭遇两次斥候。”
王瓒颔首,忽然发现他袖子上有几块血渍,皱眉,“伤了?”
张腾瞥瞥袖子,“未曾,打斗时染的。”
他得意地笑,“斩了两个。一群羯子发现了我等,逞强从山上冲下来。军司马我横刀上前,横劈了一个,回身又捅一个。”
“哦。”
王瓒点头。张腾豪气起来,“也不看张腾张五郎我在京中跟谁练的武,望着我便举刀来砍。爷爷!”
说着,往溪边草地上一坐,将头盔解下,扔在一旁。不就是跟期门军打架练的?王瓒好笑地斜他一眼。“饿了,可有吃食?”
张腾用溪水洗了把脸,朝他伸出手。“无。”
王瓒道,正说话,却见阿四过来了,手里牵着一匹马。“主簿,”阿四笑着说,“我也带阿五来饮水。”
阿五?王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马,不禁觉得可笑,见张腾打量着阿四,对他说:“这是我新添的小校,阿四。”
张腾了然颔首,看着阿四,也笑起来,“你的马便叫阿五?”
“正是。”
阿四得意地说,“我在家中最幼,这马是我接的生,便跟了我,叫阿五。”
张腾见他答得有趣,面容也算得上清秀,心生好奇,问王瓒:“你何处得来这般伶俐的小校?”
“嗯?”
王瓒笑笑,继续给青云骢刷毛,“说来话长。”
听他提起,阿四想到馥之,心中却是一黯。自从那日馥之生气,阿四就越想越觉得愧疚,竟不敢再去见她。听说她去了医帐,也不知现下如何……张腾见王瓒不说话,也不再问,却问阿四说:“你可知我等要去做甚?”
“杀羯人呗。”
阿四不假思索地说。张腾又问:“那你可知羯人最爱吃什么?”
阿四想了想,问:“什么?”
“人。”
“人?”
阿四一愣。张腾点头,看着他,认真地说:“羯人行军从不带糗粮,专去掳女子来,饿了就吃,管这叫双脚羊。”
阿四听着他说,有些悚然,却嗤一声,道:“我又不是女子。”
张腾不以为然,“你以为你不是女子便无事了?羯人只看但有身量不足又长得清秀的,便掳去先吃了再说。”
阿四睁大眼睛,怔怔地半张着嘴。王瓒瞥了张腾一眼。他说的这等暴行以前确曾有过。那是前朝的事,当时天家姓温,国号卫。其衰落之时,中原诸侯并起,一度大乱。西北胡人乘机进犯作乱,其中以羯人最甚,每回进犯,过路乡邑郡县必遭血洗掳掠,二三十年间,中原人口竟因胡患减去大半。当时的王氏先祖最初在陇西为州牧,正是因击胡有功而起,厉兵秣马,声势日壮,十五年之内荡平海内而拒胡人于关外,最终得以立国。至今,王氏历经五世,一百余年,其间胡人虽有来犯,却再无当日之辱。算起来,今年的羯人掠边是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两年前,车骑将军顾铣率部灭了西羯单于,一直为西羯所制的东羯却得以起势,两年内,迅速收拢西羯余部,击败鲜卑,重新为患。“谁敢吃你,你就杀谁,怕甚!”
王瓒一拍阿四的头,斥道。阿四摸着头,似觉得有理,呵呵地笑了笑,两眉倒立,“谁敢吃我,我就教他们尝尝螟蛉子,不给解药,让他们躺在野地里喂狼!”
王瓒笑笑,片刻,却突然看着他,“你有螟蛉子?”
“有。”
阿四点头,“那时在涂邑外,阿姊用螟蛉子药倒恶人,怕我遇到麻烦,便给了我一些。”
王瓒瞥他,那妖女待这小子却是不赖。“什么螟蛉子?”
张腾在一旁听着不解,问王瓒。王瓒撇撇嘴角,正待答话,突然,阿四看向他们身后,脸上又惊又喜,“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