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来!”
王盘山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那方尖碑,哪里敢放松半分,黑目凌身形一动,他接踵便至。一手翻天掌,将黑目凌双手挡在了出击途中。“好!这就心虚了吗?那便动手吧!”
黑目凌本意就是为逼王盘山出手,一见如此也是毫不含糊,回手便与王盘山斗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狄秋一跳,兀自暗想自己与黑目凌相识多年,却从不知道他还会武功。不禁瞪着双目,仔细瞧起他的本事。只瞧得黑目凌手捏虎爪,上来便往王盘山的左臂上擒去。王盘山右手急忙反格,紧收着下盘不动,上身与之周旋。这擒拿之技最怕人贴身,只要黑目凌不变招,他就只能靠着这岿然不动的身法去应对。正所谓拳怕少壮,与黑目凌这年轻人交手,王盘山不得不要谨慎一些。眼见着,黑目凌连出数招,王盘山都只是守势,不敢采取变化。生怕黑目凌也如这刘敢当一样,是域外之人,手里怕有中原鲜闻的秘技。刚才这刘敢当他却还能应付一二,但这黑目凌一出手间便轻松将他手中的三枚毒针挡下,绝非一般庸手。想到这里,王盘山凝神静气,更不敢分神在他。也亏得,黑目凌的武功确实不赖,王盘山双手防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不仅意在手上,那腕上、肩上、脖颈也处处寻找机会。擒拿术的要旨便是抓人要害处,王盘山守得严密,黑目凌沾身就躲,手底下打得迅速,只见得眼花缭乱,实是打不开缺口。一如铜墙铁壁遇上金戈铁兵,一边似那八卦六十四象规矩体统,一边像那流星越空无律可寻。两人拆下数十招后,黑目凌渐渐看透王盘山的企图,却也不与他纠缠,一式再平常不过扫堂腿突出,攻向下盘。但王盘山似早有策略防备,他右手支地,再一次使出刚才对付刘敢当的那一招。以守转攻,直取黑目凌的胸膛。“呀!小心!”
狄秋见王盘山出招凶狠诡谲,忍不住喊了一声。却不知,黑目凌早就料到,眼看王盘山送招过来,双手齐出抓住其脚脖,猛地向下按去,身形一转,将力全往下卸。众人“哎呦”一声,道是王盘山要败,却见他双手撑地,往那黑目凌怀中一送,踢出连环两脚,一脚踢在黑目凌的手上,另一脚却踢空了。这王盘山却也不赖,这一脚连环而至,变化也算得上巧妙。“好!”
刘敢当在旁,亦是瞧得出神,不由地喝了一声彩。黑目凌手中吃痛,放手后退。王盘山躲过一劫落在地上,正当打挺起身乘势而上,却见黑目凌从上方直冲下来,右手捏着虎爪掏向他胸膛。这却不是擒拿之技,而是毙敌的黑虎掏心了!王盘山不敢怠慢,接着一招老僧坐禅,顺势盘坐在地,手捏指诀点向黑目凌的掌心。一指一掌,陡然相撞,王盘山吃力不住,坐在地上竟然整个身体都跃了出去。狄秋正站在他身后不远,赶紧双手托住。却带着他也向后挪了一步。“好大的气力。”
狄秋暗暗吃惊之时,却见黑目凌只是退后了半步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王盘山显然是输了,他坐在地上气息混乱像是受了不小的内伤,短时间里怕是不能再斗了。口中只能叹气道:“罢了,老夫技不如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接着又望着身后的众人补充道:“望诸位看在老夫是天临教的教士的份上,好好安葬老夫的尸首,莫要落入了贼寇的手里受他们糟践。我天临教虽然出了我这么一个技不如人的庸才,却不代表他们能只手遮天。你们瞧好了,等来日天临教便会将他尔等尽数诛灭!”
刘敢当自问自己未必斗得过这王盘山,见有人出手相助料理这恶贼,自是觉得大快人心。听罢这王盘山临死前的废话,不由地哈哈大笑道:“哼,你这老匹夫你休要用那天临教来压我。你当天临教会为了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奸贼复仇吗?像你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连尸首也不配留着,待会儿我就要把你剁成肉泥送去野外喂狼,方能慰那受你所害之人的在天之灵。”
“你……你逼人太甚。”
王盘山听刘敢当甚至要糟蹋自己的尸首,气急攻心一口血竟吐了出来。黑目凌目不斜视,直看着那方尖碑道:“各位有不服的,就且出手再比过,若没有,那我就要掀这碑了。”
久未发声的裴朗见状,忍不住低声在狄秋身旁言道:“你这朋友好生霸蛮,这样可真的合适吗?”
这王盘山的手段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黑目凌更是胜他一筹,哪有人敢出面阻止呢?而狄秋虽然也是忐忑,但因信黑目为人,是以也默许了。黑目凌环顾众人之后,见无人敢上前挑战,又道:“不怕告诉你们,我今儿个就是要瞧瞧这方尖碑下有什么。”
说完,走到那方尖碑前用力一推,便将其掀倒在地。却不料那方尖碑竟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成了一对散石。这方尖碑竟如此不堪一击!黑目凌蹲下拾起一块,在手中一撮,瞬间便化作一摊粉末。“这是石膏?”
狄秋脸色一沉,回头望向王盘山,“我只道这方尖碑是金石所制,怎么会是石膏?”
这一幕,也是教众人始料未及,他们都信教甚笃,却是谁也不敢用手去触摸这方尖碑,只道是不敬之举。可谁能想得到,这堂堂天临教刻录金典的敬奉会是那石膏制的。不禁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了王盘山的身上,等他给个答复。一时间,王盘山也是被众人瞧得浑身发毛,口中急不可耐地辩道:“这方尖碑记载的是我教的圣迹,若信教之人心中有教,那这碑是何制作又有何分别呢?何况镇上信徒不多,每年纳捐也少,自一开始就没有用上那昂贵石料。”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芙蓉镇上的纳捐都是十里八乡的豪绅,他们的子弟今天都在这里。诸位倒是说说到底是我们芙蓉镇纳捐太少,王教士修不了那金石制的方尖碑呢?还是王教士把那些捐助都收到自己的口袋里去了?”
黑目凌逼问道,“要不要让他们说说每年都给了你多少银子?我不信,连这做方尖碑的石料都攒不出来!”
黑目凌的话字字诛心,如今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众人便是再蠢,也是不会信这王盘山半个字。独遗王盘山铁青着脸,自觉已经身败名裂,再想辨也不成了。不禁觉得刚才那一掌打得算是轻了,还不如一掌把自己打死,免得这般被人羞辱。甚至于一旁的马进汗水涔涔而下,若是这王盘山当真私吞纳捐用来行苟且之事,那父亲不会不知道。他们家年年都是纳捐最多的一家,怕是父亲在其中也掺上一脚。要是真捅了出去,马家定要遭到连累。“这……这位小兄弟,这方尖碑之事还是暂且不提吧,眼下不是正要解决这位柳姑娘的事情吗?”
马进想试着岔开话题,教众人先别提这事。刘敢当一行人见马进这墙头草这时忽然转了立场,不禁哈哈大笑:“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为这畜生出头,现在怎么倒成了为我柳妹到抱不平了?”
“我……我只是昏了头……却不是和他一伙的。”
马进见狡赖不成脸涨得通红,不禁恼羞成怒地辩驳道。王盘山见这马进如此窝囊,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心道:这纨绔子弟真是毫无作用。而另一边黑目凌回头对刘敢当道:“刘大哥,既然柳姑娘说那石室就在这方尖碑下,现在我就掀开了给大家看,这事情也就大白了。只是在场的诸位,多为这王盘山的鬼蜮伎俩所蒙骗,实是情有所原,还望刘大哥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好说。”
刘敢当道,“方才我这条命是小兄弟你救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刘敢当也不是滥杀无辜,不讲道理之人,他们只要答应不插手王盘山的事,自然就放他们走了。”
刘敢当这话倒也爽快,众人无一不服黑目凌的安排,只道这人虽然来路不明,但终究不是什么歹人。况且他武艺高强,却还愿意为自己解说,更是难得了。此言一出王盘山只道是大势已去,睁大了双眼骂道:“你若敢玷污我教圣地,即便我王盘山今日死在这里,我天临教千千万教徒也不会放过你的。”
“好一个圣地,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我黑目凌若是怕了你天临教,今日也就不会出手了。”
黑目凌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今日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日。”
“王盘山你当你嘴里说的话在场诸位还会有人信你吗?先前说这方尖碑下面没有密室,这时又道有圣物在下方,你这说谎的本领倒是一绝。今日是圣物也好赃物也罢,我黑目凌非要瞧个明白不可。”
说罢,黑目凌掀起地砖,只见那下面确不是实地,一片漆黑中一股腥风带着恶臭扑面而来。这黑黝黝的洞口,像是天临教脸上贴着的药膏,可谓让在场的所有天临教教徒脸上蒙上一层腌臜。真相已然昭然若揭,这王盘山再狡辩也无济于事了。“谁愿意和我下去一趟,来看看这天临教的圣地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望着那地洞,黑目凌环顾四周道,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马进身上,“都说每年你们马家向天临教纳捐最多,这地窖只怕少不了有你的功劳。想来便不用我来请,你自个儿先下去如何?”
一席话言毕,那马进直吓得够呛。他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却哪有这般胆量掺和这档子事。可此时风向早已经转变,众人不禁已经对王盘山这厮失去了信任。原本几名同行的拥趸走卒,更是对马进那见风使舵的态度心生不满。由不得他说不,皆纷纷撺掇道:“马公子,你当真与这王盘山没什么瓜葛,就当下去自证清白才对,却杵在这里做什么?”
“说的就是,若不是你早就洞悉一切,却装了那半天好人?”
“要我说,下头的好事,指不定也有他的份。倘若当面寻到证据,只怕是……”……眼瞧着众人越说越离谱,有那墙倒众人推之险。马进再挂不住脸面,只得站出身道:“下就下,你们且等着,待我秋后如何与你算账!”
说罢,马进身形晃动,走到黑目凌与王盘山之间时,抖着双腿就要缓缓爬下洞去。然而,就在大家目光紧盯着马进之际,身后那王盘山,竟乘这空档,忽地又将手伸入怀中。刘敢当瞧得仔细,眼睛一刻都未离开王盘山半会儿,口中急忙大喊:“不好,小心那狗贼!”
狄秋只听到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王盘山又是三根飞针掷出,眼见着就要触及他的后颈。这暗器来得快,但黑目凌的动作更快。狄秋只觉得,手被人拉着往前一扯,瞬间撞开了马进,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头顶上轻“哼”一声,抓着自己的黑目凌立足不稳,拉着他竟直直朝着那地窖中跌去。事情突发,狄秋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狄大哥!耳边便失了声响。“簌簌沙沙”两人不断向下滚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不辨南北,手足在那通道内碰撞摩擦,虽还未及查看,就已然知道多为血肉模糊。单好在那通道是个斜坡,二人初时吃痛就已经护住了要害,直滚落到得底部,却没受重伤。黑暗之中,狄秋鼻间闻得一股子腥气,也顾不得伤痛,摸出怀中的火折子赶紧吹燃去找黑目凌。只见黑目凌就倒在自己身旁不远处,已然不省人事。狄秋大惊之下,赶忙上去摇动黑目凌的身体,却丝毫不见反应。狄秋这下急了,只好狠狠去掐他的人中,消得许久,黑目凌这才悠悠转醒。可狄秋刚松一口气,却瞥见黑目凌的手背上竟赫然扎着三根钢针,心又一下提了起来。原来黑目凌危急之下没能荡开那王盘山的暗器,已经中了招,不禁心头大乱。旋即,又念到这钢针上有剧毒,若不赶紧服下解药,只怕是……“这是在哪里?”
正值狄秋愁眉不展间,黑目凌渐渐低声呻吟了起来,气息却是虚弱,显然是毒发了。狄秋虽然很是害怕,却还是安抚道:“我们在方尖碑下面的地窖里,你先别说话,你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
黑目凌听罢情况,却没有回话,只是强支着身子要坐起。初时还不觉,直到这一支之下却发觉,自己那只中了暗器的手已经没了知觉,于是他一把抓住狄秋道:“我的怀里有一样药丸可以缓解毒性,快取出给我服下。”
“好,我马上找。”
狄秋不敢迟疑,赶紧摸向黑目凌的胸口,却只找到一个方形的木牌,再别无他物。狄秋以为自己没有寻仔细,又复摸索过去还要再找,却不想被黑目凌抓住了手:“不必了,那药丸与这木牌放在一处,既然找不到,那定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失落了。”
听到这话,狄秋大急。赶紧站起身来冲着上面大喊:“喂,快放绳子拉我们上去。”
但那黑黝黝的洞口,除了狄秋的回音外,却无半点声响,上面距离这地窖像是极远了。“狄秋,别白费力了,快……快卸了我这条胳膊,再迟就来不及了。”
黑目凌声音越说越低,怕是再消得片刻就要一命呜呼。看到好友如此硬气,狄秋不禁自惭形秽,竟没有及早看透这王盘山的真面目,还试图去救他性命。现在想来,这王盘山也就罢了,自己这才想起黑目凌方才所说,这天临教其实才是魔教的话来。恐怕其中的因果,黑目凌早就已经发觉了。只是他不愿明说,教他自己去分别。若不是自己犹豫不决,看不清是非曲直,黑目凌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可此番恶果已然种下,又哪有后悔可言呢。狄秋抱起黑目凌道:“黑目,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黑目凌在狄秋怀着惨笑一声:“恐怕,你等不到那时候,王盘山就已经命丧黄泉了。现在只盼我死在他后头,到鬼门关前把这三根毒针刺到他的后脊梁骨上,教他下十八层地狱。”
说罢,竟然徒手将那三根钢针拔下,掷在了地上。“你别在说了……”狄秋实是于心不忍,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心已经乱了。而就在这时忽听得上方“隆隆”作响,似是墙倒屋塌,落石塌方。接着那二人掉下来的斜坡里,一堆落石滚尘倾泻而来。还未及狄秋反应,一股浓烈的烟火气,便随着那下落的碎石灌入这地窖之中。“糟!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却是上面走水了?”
狄秋大惊失色,连忙扶起黑目凌的身子道,“我们快走,那柳姑娘说,曾在这地下石室内掘出一条逃生的隧道,如果他找到这条隧道,定能出得去的。”
“别……别白费工夫了,我现在身中剧毒,不能移动分毫,若是气血窜动,毒气攻心,恐怕死得更快。你快自己逃出去吧,好替我报仇雪恨。我那木牌你拿着,日后若有机会,请帮我转交给神临教的一位叫黑目冶的人,我家中父母一切也都拜托你了。”
说完,黑目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推了狄秋一把。说出这番决绝之言,黑目凌显然是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但他还是低估了狄秋对自己的义气,直等了许久,狄秋却还是兀自拿着那火折子一动不动。黑暗中只听得泪水跌落在尘土里“啪嗒啪嗒”的细碎声响。黑目凌见此,忍不住口中骂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只怪我看错了人,想不到你狄秋竟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再过十八年我又是一条好汉,而你狄秋纵是活到九十、一百,也不过是个脓包软蛋。你滚,滚啊!”
黑目凌直言相讥,意图逼狄秋速速离去保命。可越是如此,狄秋越是不忍就这样离去,只是坐在黑暗之中沉默着。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之中再听不到其他声响。不多时,狄秋手中的火折子也灭了。黑目凌不知何时已经昏厥了过去,狄秋多次在他的鼻间试探,生怕好友撒手而去。可现在落到如此境地,黑目凌实是命悬一线,毒发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烟火气虽一时半虽还不至于灌满这地窖,但这地窖中的空气迟早也要被耗尽,到时候他们依旧会被憋死在这里。狄秋转念想到,自己受黑目所托,若他也死在这,那黑目凌家中尊长无人赡养,所托木牌也无人转交,又怎么对得起好友的托付呢?想到这里狄秋把心一横,拭干了泪水,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收起那块木牌与那三根毒针。接着,轻轻放下黑目凌的身体,将外衣披在他的身上,拜了几拜后,这才摸黑朝着地窖深处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