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步,后面那个身着明黄衣裙的女子便拉住了他的衣袖,没有任何情绪地提醒道:“陛下。”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止住脚步,也端正了神色。少年君弈站在侧边的屋檐下,冷眼看着那一幕,火光映在他脸上,却怎么样都照不亮他那双黑漆的眼睛。天上卷过浓云,刷刷下起了冷雨。清冷的雨滴浇洒在大殿上,一滴一滴,火焰被雨滴浇熄,白雾在烟尘中腾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火终于熄灭。那座破败的宫殿被烧焦成了黑漆漆的框架,一群太监侍卫进去搜寻,很快便寻到了一具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吓得许多女子惊声尖叫。还有些宫女用帕子掩住口鼻,几欲要呕吐出来……年少的君弈也看见了。昔日名动四国的美人,俨然成了一块血肉模糊流着浓浆的焦炭,其状不甚凄惨。肉体烧焦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他的表情却不见任何的波澜。混乱中,他随便拉过一个小太监,冷声问:“她这是死了吗?”
那小太监被不远处的一幕给惊吓到,也未注意问他话的是何人,随口应答:“都烧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终于死了啊……”小太监听到这声慢悠悠的感慨,蓦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凉,缓缓地将头扭了过去。待看见那神情冷漠的少年,顿时吓了一大跳,像见了鬼一样,“啊”了一声拔腿就跑。少年却没有理会他,仍只是盯着那被白布盖上的尸体,眸色凉薄,唇角渐渐弯起。君弈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是尸体被抬走后。当时朝霞殿上的天空阴沉沉的,雨势渐小,化成了轻轻拂洒的毛毛细雨,清冽的气息混杂着烧焦的味道,遮盖了朝霞殿原来的阴冷与腐气……那群衣着华贵的人,要么撑着伞,要么站在走廊的屋檐下,他们在那具尸体被抬走后,也不知被什么人提醒,皆一致望向他。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可怜,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冷漠……见到他笑,他们眼中仅有的同情和可怜,又化作一股带着谴责的怪异。君弈看清了那些人眼底的情绪,却无一样读懂。他们在同情可怜些什么呢?那一日,是他自打记事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他终于自由了,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地苟活于世。他们又在谴责什么呢?谴责他不知何为丧母之痛?谴责他没有感情,和他的母亲一样,是个疯子,怪物?君弈只觉得可笑。可笑极了。……小桌上的一盏烛火微微晃动,云小棠见君弈把这枯萎的花瓣全撕碎了,不由抬头看向他。只是这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就被他冷沉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要说这些天以来,他多数时候很好说话,除了偶尔会烦躁之外,也没在她面前摆什么脸色。可是现在他的脸色是真的很难看,是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泄愤的阴鹜。她刚刚有说错什么话吗?好像没有吧,她都没有开口说话……那么这是为什么,这人又怎么了?云小棠望着君弈,想要开口问问,但是见他这副表情,又莫名有些不敢。倒是君弈觉察到她的目光,抬起眼帘看向她,然后将手中的花瓣随意地丢到了地上。云小棠瞥了眼旁边地上的花瓣,对上他晦暗深沉的目光:“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君弈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小桌推到一旁,然后将对面坐着的云小棠拉了过来,问她:“睡吗?”
云小棠望着自己被握紧的手腕,以及他近在咫尺的喉结,眼神僵住:“……”这个睡……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君弈情绪不太好,只想抱着她睡觉,但低眸见她这脸颊泛红表情局促的样子,不由被她逗笑。没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你又在想什么呢?”
云小棠觉得脸颊一凉,瞬间惊得一个激灵,掩饰般地垂下眼帘:“没……没什么。”
君弈唇角弯着,手熟稔地伸到了她的腰腹处。只是摸着摸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是不是饿了……”云小棠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了眼,听见这话又将眼睛睁开:“饿?”
君弈摸着她扁扁的肚子,懒懒地点头:“嗯,肉都少了。”
云小棠本来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问,好像还真有些饿了。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火灾,她忘记了吃晚饭。这栋古楼里的仆人,估摸着也是忙于应付那两场火灾去了,居然到现在也没有送任何饭菜过来。“可是都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吃东西?”
云小棠可不觉得这破落的拜阳城有什么夜宵。毕竟都这个点了,换做夜市那样多的奉河城也该宵禁了。君弈望着她那期待的眼神,没再多说什么,拉着人起了身:“走。”
云小棠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下床穿鞋:“去哪?”
一刻钟后,云小棠跟着君弈来到了拜阳城的某条夜市。这条夜市与上回的那条截然不同,这一条街上的地上没有泥泞,而是被碎石铺满,看起来比较高档一点。上面的各种小摊贩全是卖吃的,这个点都还在营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整条街市灯火最亮的那个长形的敞棚,敞篷的木架上吊挂了一排烛灯,下面则摆了长长的一排铁架。有的铁架上架着整只的烤鸡烤兔烤山羊,有的则是将切好的各种肉片铺在铁网上,下面烧火点碳。看样子,有点像现代的烧烤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