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棠知道那些匪贼的恶行,并不同情他们。但乍然听到这样庞大的死亡数字,不免还是有些心惊。她目光茫然地望着池渊,没再说话。池渊盯着桌上的烛火,又点头道:“这一带是乱,也的确存在一个极为庞大的山匪组织,其中不贬有少数人性泯灭的万恶之徒,但更多的,却仍还是这些迫于生计,走投无路的山民……”“如果真凑齐千人去宰杀,你可知晓这得牵连多少无辜的山民,枉送多少条性命?”
池渊的目光从烛火上移开上抬,看向云小棠的眼睛。他眉微蹙,眼神郑重而肃然。云小棠对上他的目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悲悯。这种悲悯让她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近乎本能地信任。云小棠只是看着他,思量着他的后半句话,眉眼间有着深深的困惑:“凑齐……千人去杀?”
池渊颔首,简明扼要道:“这正是夜王殿下对城主所提的要求,他是想将这一带的山匪赶尽杀绝,并以屠城作为威胁。”
“但实际上,这里并没有那样多的匪徒贼寇。”
说完,池渊失笑:“匪徒抢劫是恶,枉顾旁人的性命难道就不是?”
“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善恶是非,皆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云小棠垂下了眼帘,如此一说的话,其实这人的话不无道理。真正去烧杀抢掠的人已经全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代价,何至于将这些并未去作恶的人也一并论罪?不论哪个国家的人,不论什么地位的人,生命都一样贵重,一样都有他们的生活,有着挂念他们的父母家人。当然这些人中间,肯定存在极少数恶类,但她相信,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正直而且善良的人……就如她当初在奉河城时,觉得羌国之人又凶又野蛮,肯定全是些土匪,但当她来到拜阳城后,她所遇到的人,大多友善可亲。像辛羽,像拜阳城城中各种店铺的老板,甚至是那些根本没法与她沟通的羌国人,也知道用行动给予她善意。送饭的女奴怕她烫到会着急地用手势给她比划,街边的孩子会捡来好看的石头送给她,就连乞讨的乞丐都知道提醒她后面的车马……带着偏见去看人尚且会一叶障目,更何况盲目连坐罪行。云小棠盯着面前的水碗,看见里面有倒影的烛火光:“所以池大人此番请我来,是为了让我去规劝夜王殿下?”
池渊笑着点头:“夫人聪慧。”
云小棠挑眉看向他:“只是这样?”
池渊:“是,只是这样。”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劝得动他,又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帮你这个忙?”
云小棠又好奇地问。池渊微摇了下头,脸上的笑意依旧清浅:“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劝动他,但……旁人一定不能。”
“至于我为什么会觉夫人愿意帮我,是因为我有遣人在白古楼附近观察过,我私以为,夫人是心地良善之人,不忍让世人受苦。”
池渊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此事我也并非是只求宽恕,这样也显得太过没有诚意了。”
云小棠好奇:“那大人打算如何?”
池渊:“那些组织山匪去黎国的头目,以及一些死性不改的恶徒,我仍会命官府之人将他们捕获,并献给夜王殿下处置,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听到这里,云小棠又是略微感到诧异,但诧异的同时,再度被这人的话给说得心服口服。不只是一味宽恕,也应该给作恶之人予以惩罚,这才是真正的善恶之道。云小棠眼睫垂下,很快就同意:“好,我答应你,等回去之后我会劝他的。”
“多谢夫人的善意。”
池渊没想过事情会这样顺利,他望着对面那个看起来柔弱但自始至终心平气和的姑娘,眸中闪过一丝少有的欣赏之意。甚至还有些困惑,像她这样的姑娘,为何会选择呆在夜王那样的人身边,他们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不过如今看来,也多亏夜王的身边有这么一位明事理的夫人,否则这个棘手的难题,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两人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月伶歌刚好从木屋外面跑进来,她朝池渊道:“大人,外头要下大雨了。”
池渊看向她:“不打紧,明日清晨若雨还下着,向周围村民借些斗笠即可。”
说罢,他又对云小棠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不如先用膳歇息,等明日,我等再护送夫人回拜阳城。”
云小棠点头:“好。”
月伶歌领着云小棠进了小木屋内间的房间。这个房间十分狭小,床上的被褥也格外破旧,甚至还打着补丁,但是因为叠放整齐洁净,并没有让人感到有丝毫不适。反到因为这种精心准备,让云小棠想到了自己的外婆,从而多了一丝亲切。云小棠走到床边坐下。一旁的月伶歌扫了眼周围,怕她不适这样的环境,还在安慰她:“夫人不用害怕,今晚我守着你,你想睡觉的话可以睡,外面雨大了,我们等明日一早就启程。”
“至于晚膳,厨房有准备好的烤地瓜和烤山鸡,我这就去叫元莎拿过来。”
云小棠却摇头:“不用了。”
月伶歌有些不高兴:“怎么,你还觉得我们会毒死你不成?”
云小棠有些好笑:“没有,我相信你们,但是我真的不饿。”
月伶歌见她脸上表情是真的淡然随和,这才没再说什么。入夜渐深,云小棠看向小木窗外的夜雨,有些出神。细细一回想,这么些天来,她似乎是真的只沉浸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了。全然不问世事,甚至都太关心君弈去干什么。君弈的确对她很好,她也以为他改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也没有再滥杀无辜。只是不曾想,原来他所展示出来的好,只是对她一个人的……在其余人眼里,他仍还是那个嗜杀成性,讲不通任何道理的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