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闻此言，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而变成惊吓，他连忙回头四下张望了一眼，见无人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半晌，他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如何，等吗？”

池渊放下茶盏，倒是风轻云淡：“来都来了，等吧，大不了等到日落，干脆在这订上几间房，住上一晚。”

说完这话，他侧头对一边的月伶歌道：“你出去看看。”

月伶歌点了一下头，转身掀开帘子，出了房门。不巧的是，她才出门，就碰见夜王殿下及他身边的那位夫人并肩沿着走廊朝这边走来。月伶歌见到云小棠，朝她笑着招了下手：“夫人还记得我吗？”

云小棠看见了她，点了点头，可她还没来及说什么，君弈便拉着她的手，将她掩在了身侧，像护崽一样，并冷声对月伶歌道：“滚。”

月伶歌：“……”云小棠：“……”要说刚才，云小棠本来没想要跟过去的，毕竟她一介女子，不太合适在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只是没想到，君弈却偏要拉着她一起去。他们进客房的时候，月伶歌迟疑了很久，最后才微蹙着眉跟了进去。房里的众人见君弈他们前来，全都站起了身，便是那位脾气火爆的城主都在这时候赔上了殷勤又有几分胆怯的笑脸，全然一副要同人友好邦交的意思。他走上前来，看了眼夜王那不算和善的面色，没敢说话，视线最终落在夜王身边那个看起来眉目柔和的女子身上。他听闻黎国素以“娘娘”二字敬称位份尊贵的女子，故而打算上前这么尊称，奈何他发音不太标准，也觉得这个字拗口，张了半天嘴，只吐出一个“娘”字。君弈瞥他一眼，讽刺道：“娘？本王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一旁的云小棠：“……”虽然很想笑，但是她觉得这话实在是不尊重人，所以只好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然后努力平静着面色对他有礼道：“他不是有意的，无意冒犯，还望见谅。”

拜阳城城主见人这般轻挑的模样，顿时就怒红了脸，但是半天没憋出句话，就听云小棠这认真而诚恳的一句歉意，这才算勉强缓过气来。君弈看了眼云小棠后，将目光扫向他们，难得地缓了神色：“见本王什么事，说吧。”

拜阳城城主不太擅长讲黎国话，还是后边的池渊缓步上前道：“自是因为羌国乱贼一事上门道歉的，也是来议和的。”

说完他回身给一旁的月伶歌递了个眼色，月伶歌会意过来，忙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一叠文书在房间正中央的矮桌上陈铺开来，然后规矩地站到一旁。池渊盯着她这一动作，微微侧身，伸手道：“还请夜王殿下过目。”

君弈眼睫微垂，表情几丝疲倦慵懒：“本王懒得看。”

众人：“……”云小棠再度为这人的行为语言感到惊愕。虽然说他是真的有实力这么拽吧，但是如此正式的外交场合，他这么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真的好吗？也太不上道了吧……而且老实说，他这幅样子，是真的很欠打。君弈见她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不如你去？”

云小棠听这话，惊愕更甚，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有没有搞错……不都说什么女子不得干政吗？这样两国邦交的大事情，他懒得过目，让她去？她整天呆家里，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的好吗？拜阳城城主闻此言也觉惊愕不已，同时又感到了深深地羞辱之意。他觉得这个夜王根本没拿他们的话及诚意当回事，居然让区区一个花瓶似的女人去检阅他们辛辛苦苦起草修订整整两天两夜的条约文书。这成何体统？城主黝黑的脸颊透着两抹因恼火而生出的红，他忍了这么久终是忍无可忍了：“夜王殿下，您若是无此诚意，那不如就……”君弈扫了眼那桌上的纸，冷声打断他的话：“本王是在给你们机会，这文书若是本王看，就只有撕掉的份，不明白么？”

池渊微蹙了下眉，虽然他也觉得这夜王的态度过分，但是这言外之意，他还是听懂了的。没多想，给城主递了个眼神后，他往旁边移了两步，站定在云小棠的左侧，伸手朝她示意道：“请夫人过目。”

这话落下后，屋中十多余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云小棠的身上，看得她惶恐不已，内心慌得一批。君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这份不安，将手搁在了她的肩上：“你去。”

“……”云小棠垂了下眼睫，微吸一口气，算了，去就去，反正她现在又不是不识字。而且大佬身边的女人哪里能这么没出息……云小棠随着池渊走过去的时候，莫名有种自己成了外交秘书来签订两国条约的既视感。好在她的业务能力也不算太差劲，她既懂得羌国的礼仪，也能看得懂这文书上所撰写的黎国文字。不得不说人不论到哪都是需要学习的，她最开始因为想寄一封家书回去，所以认真学习了这个古国的文字，没想到如今倒还真是派上了用场。云小棠以羌国的坐姿礼仪在矮木桌前跪坐下来，然后伸手捻着纸页，将桌上的两叠文书一一过目。池渊坐在她的对面等着她，其余人皆站在三步路之外，注视着中间的他们。君弈本来只是自己懒得看，让云小棠随便去看一眼，甚至都不指望她能看懂什么。但见她以羌国之礼优雅而平和地跪坐在那墩子上时，他还是稍稍愣了一下的。如今正逢春日，天气渐暖，云小棠今日穿着是一件月白色的束腰长裙，外披了件缀着珍珠的白纱披肩，一头及腰的墨发被她用蓝白相间的丝带系在背后，鬓旁有两缕垂散下来的发丝，正随着窗外吹来的风柔和地拂动……可即便是这样一幅极其简单的装束，也让人觉得惊艳不已。尤其是她低下眉目，挽着耳旁的发伸手去捻纸页的认真模样，给人的感觉美好又温柔。君弈望着她的侧颜，忽然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废物。她懂礼仪，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总是与人为善，似乎不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喜欢并且欣赏到她……这并不简单，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轻而易举做得到的。想到这些，君弈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一面庆幸于她已属于自己，一面又担忧等回离京之后，她会不会就不那么不在意他了。毕竟在这羌国拜阳城，她人生地不熟，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只有他。但离京城那边又不同，她的父母及兄弟姊妹，无一不对她极好……他总担心，她一旦回去了，就又属于她的家人了。想着，君弈不自觉走到了云小棠的背后，弯下腰来，握住了她那只白皙如玉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