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棠专注地细读着文书上的内容，全然没注意到君弈过来了，当自己的手腕被他捏住的时候，她才猛然发觉人就在她身后。“……”搞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君弈却当周围的人全是空气，握着她的手腕，指腹从手腕蹭到掌心，捏了捏，侧过脸来看她：“看好了么？”

云小棠用另外一只手合上文书，略有些不自在：“嗯。”

对面的池渊并未因为君弈走过来而有一丝异常的神情，他见云小棠的手合上文书，目不斜视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云小棠感受着背后存在的人，总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这文书上所撰写的内容虽咬文嚼字有些复杂，但其实也就是上回池渊同她说的那些，外加一条若有羌贼再犯黎国边境，愿以两国交界处八百亩田林赔让的条约。老实说，她个人觉得这已经很道义了，如果真要杀那么多人或者屠城泄愤，才真正是穷凶恶极的做法。但这仅仅只是她个人的意见，她不觉得这种国家大事她能做主。所以她也没正面回答池渊的问题，而是抬头看向君弈。池渊仍是面色从容，又将旁边的笔墨规矩地呈到他们的面前：“若夫人同意，还请签了这份文书。”

君弈低头看了眼云小棠目光中的祈求，自然懂得她什么意思。这次他难得地没有出言不逊，而是拾起一边的狼毫蘸了点墨搁在云小棠的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写下了一个日期。影一在旁边看着，见状连忙将随身所携带的印章呈递给主上。君弈搁下笔墨后，将印章拿过来递给云小棠，对她道：“落章。”

云小棠不明白，这些事情明明都是该他处理的事情，为什么全都要她来。但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旁边已经有人将印泥递上前来，于是她只好拿着手中的白玉章子印了上去，最后将章底落在了纸上日期之下的空白处。此刻周围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尤其是拜阳城城主。他表情肃然，一直都盯着矮桌上的文书，见那一向最难说话的夜王居然这般轻易地就签了那份文书，惊愕的同时，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待那红章落下后，他连忙殷勤地走上前，赔着笑脸恭敬道：“多谢夜王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等一定会将夜王殿下的宽恕仁义铭记于心……”君弈却懒得搭理他，只是冷着脸色拉云小棠起身：“走了。”

待走到门口，他仿佛才想起什么，又侧头对后边的一众人道：“那些该献给本王处置的人，还望你们不要食言。”

城主连连点头，池渊也拂袖起身道：“拜阳城官府定会倾全力将他们绳之以法。”

君弈没再说什么，收回那凉薄的目光，拉着云小棠出了门。……回到房间后，云小棠才算从之前肃然紧张的气氛中缓过劲来。虽然她刚刚一直都表现得淡定又平静，但天知道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有多紧张。哪怕有君弈在，在那样庄严肃穆的场合下，她也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宅太久了，所以导致现在的她有点社恐。云小棠走到床边坐下，端起床上小桌上的茶壶，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口温凉的水后，她才看向君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让我来啊？我又不是很懂这些……”君弈眉微挑：“你不是认识那些字？”

云小棠不解道：“这跟认不认识字有什么关系……”说完她又问：“你们不都是有套那什么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吗？”

他倒好，不仅允许她干涉，还干脆让她抛头露面来代理……君弈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躺倒在靠枕上，闻此言也不介意，甚至还非常嚣张地说：“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允许，就没人敢置喙。”

云小棠望着躺在身边的人，放下杯子：“……我觉得你这样，或许会把我惯坏。”

一切允许，一切可为，便是性情再好的人，都可能有朝一日变得为所欲为。毕竟人就是这样，欲望无限，倘若没有制约，后果将不堪设想。可君弈听到这话，就像是听见了一个好玩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轻蔑道：“就你？惯坏？”

说完，他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臂弯里：“你说说你能坏到哪里去？嗯？”

云小棠听着他的话，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也是，她能坏得过他？她甚至都能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干了什么坏事，这人说不定还会在火上再浇一把油。云小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枕上他的胳膊望着房顶上的雕画道：“现在这拜阳城的事情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君弈瞌上双目，听见她的声音，轻点了下头，回答得很随意：“差不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云小棠说完，又侧仰着头去看他的脸。她说这话时手也没闲着，扯过他的袖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上面微微凸起的金丝云纹。君弈听到这个问题，莫名有些不舒服：“你就这样想回去？”

云小棠：“啊？难道你不想吗？你不想回家吗？”

他不想回去，她还想去看看呢，说来也离谱，他家她从来都没去过……君弈微蹙了下眉，如实回答：“不太想。”

虽然说离京城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但他不觉得那里有什么是值得他眷恋的。不论庄严肃穆的王宫，还是奢靡华贵的夜王府，都像是个囚笼，而生活在那里的所有人，无论奴仆还是主子，也都只是被禁锢在那囚笼中的傀儡。生活在那里时，他除了想杀人，毁坏东西，以及教训一些愚蠢又可笑的人之外，再无别的兴致……从前或许还没觉得，如今回想起，他只觉得呆在那里的日子索然无味，无趣极了。云小棠思考了一下，又道：“如果你不想回离京，那不如先回虞州城玩玩？反正也顺路……”她在虞州城生活过半年，习惯了那里的风土人情，也熟悉那边的人。现在蓦然回想起云府里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挺想带君弈去云府住段时间，她想念那里，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分享她所熟知的生活。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去了她家会不会把所有人都吓坏？或者，她父亲要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会不会打断她的腿？想她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以前衣着不得体都要被教训，如今非但被人拐跑了，还跟人睡了……想着，云小棠：“……”这或许，并不是父亲他老人家所能够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