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阳头顶高挂,街上白纸漫天纷飞,鼎沸的人声中多是欢声笑语,亦或是义愤填膺:“那个生而不详的祸害终于死了!死得真好啊!”
“这下咱们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视人命如草芥,屠杀宫人,践踏百姓,如今终得报应,早年亡命,真是苍天有眼!”
“听听这街上的声音,看看大家的反应,可真痛快啊……”宛若白色游龙般的送葬队伍从街上缓缓游过,那些朝廷官兵对于旁边百姓的叫骂声也置若罔闻,仿佛从心底默许他们的愤骂。灿烂的阳光下,满街热闹极了。云小棠站在旁边的人群中,极其茫然地望着。明明是丧仪,却有着举国同庆般的壮丽。然这一幕,不仅是所有人毕生都从未见过的场景,更是史隶笔下的一道奇观之景,为黎国后世传言说道了很多年……“……”周遭人声嘈杂,云小棠却含着泪,抬手捂上了嘴。她忽然间明白了君弈为何一定要将她推开。不惜违逆心意地冷言冷语相向,不惜欺骗哄她回家,甚至不惜一个人饱受痛苦地死去,也不让她见他最后一眼……泪水溢进她的指缝,心脏如被一只手攥紧,剧烈地揪痛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也明白了他曾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的话。他说,这世上我从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云小棠眉心拧紧,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何其悲哀……所有人都恨你,独有我爱你。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欢笑,独有我悲痛得不能自已。漫天白纸如雪纷飞,人群熙熙攘攘向前,云小棠逆着人流出来。在麻木了十多个日夜之后,终于没忍住痛哭出声。被人群冲散的春华找了好半天,才跑到云小棠身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云小棠捂住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肩都在颤抖。春华忙翻找出帕子,给小姐擦拭眼泪。可云小棠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怎么擦都擦不完。春华望着这样难过的小姐,也没忍住红了眼眶:“小姐你别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周围人投来的奇异目光,小声道:“好多人都在看我们……”云小棠却拉着春华的袖子,忍着心口浮起的剧痛道:“我后悔……”“小姐在说什么?”
“我后悔……”云小棠泪水吧嗒而下,呜咽的声音充斥着伤心欲绝:“我没能对他再好一些。”
“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对他好了……”其实君弈说得没错,她对他的信任,远不及他对她。她总觉得,终其一生,只有自己才是最爱自己的人。她见过辛羽的爱情悲剧,深知人心易变,所以她纵然爱他,却总掺杂三分保留……他不在的时候,她会做自己的事情,他对她不那么关心的时候,她会将放在他身上注意力转移。她本以为这样才是对的,却不曾想,这三分保留,如今竟成了她心里永远的悔与痛…………阳春三月,虞州城。临近刺史府的那条街市上,在今年年初,开了个药铺,名曰济世斋。济世斋自开张以来,就火遍了整个虞州城,缘由无他,那些药是真的灵验。同样的药材,他家的就是比别家的厉害,且售价也比其他药铺低了一半。对于这样一家朴实无华的药铺,虞州城的百姓纷纷赞誉店铺的那位神秘老板乃是活菩萨下凡……这日,云衡从正门进去,绕过走廊,来到静谧的后院,望着那躺在树下藤椅上闭目小憩的女子笑道:“你倒是睡得好,你可知道,现在你都被外头传成活菩萨了……”云小棠翻了个身,也未睁眼,随意地应着:“哥哥今日怎么来了?”
云衡扫了眼这开满繁花的小院,寻了处座椅坐下,顾自给自己酌了杯茶:“人家生意,都是想着法子赚钱,你倒好,高价买进药材,低价卖出,尽做赔本的买卖……”云小棠这才睁了眼,她盯着上方的斑驳叶影:“我才不是做赔本的买卖,我这是在赚……”悬壶济世,救助他人,累的是功德,赚的是福泽。如果君弈是因为杀孽过多,从而天要亡他,那她希望,她能做些什么,去替他赎回那些罪孽。如果他有罪,她甘愿共同分担,如果他死后必将化作恶鬼,那她愿意帮他洗去身上的煞气。只要这样一想,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云衡望着妹妹眼中的那抹哀凉之色,也猜到她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不再多问,而是转了话音道:“你有半个月未回府了,不回去看看?”
云小棠闻此言,才恍然,原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放下手臂,坐起身来:“那等我一下,我收拾一番就来。”
回到房中的时候,春华正在收拾房间,见小姐进门,向她投去目光。云小棠解释道:“哥哥过来了,说让我回趟云府,我打算住两日,你去收拾一下。”
春华点头:“好。”
云小棠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许久的呆。虽然她已经很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但是镜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丝疲惫之态。眼下没有乌黑,皮肤也白皙如玉。是了,自从那日受刺激太大,头发全变成金色又变回来之后,她的体质就彻底改变了。她不会生病,不会感到疲累,就算不喝水不吃饭,也感觉不到渴和饿。甚至在手上划那么一刀,伤口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云小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变异成了个什么奇葩物种,说妖邪一类吧,她也不需要吸人精血才能活命。说神仙菩萨吧,她又使不出任何法力。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是个人参精,但好像……也变不回原型。这三个月以来,她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取而代之的,梦见的都是一个人,以及一些熟悉的场景……梦里反反复复,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