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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苏檀看着面前被微风吹拂过的桃林,浅色的桃花瓣还带着朝露,嫩嫩的柳叶更像是笼着一层春烟。
花瓣凋落铺成一层淡粉的林中,立着一个稚嫩少年,春衫单薄,隐隐看着不像武将家人,倒像个书生。 苏檀揣着小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这就是蒙恬!”王贲侧身介绍。
“这位乃是秦王长子,公子扶苏!”“见过公子……” “蒙恬客气了。”
几人互相见过礼,苏檀坐在一旁,就听见王贲气势汹汹道:“不是约着打架,你穿这么漂亮,怎么打?”
谁知—— 蒙恬神色庄重,低声道:“恬想拜大将军为师,还望贲兄代为举荐。”
苏檀听着,就觉得难以置信,哪有舍近求远的道理,毕竟蒙恬之父蒙武也是秦国将领。 他看着王贲跳起来,代入一下死对头拜他政爹为师,他也想蹦起来给对方一棒槌。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可。”
王贲黑着脸回。
苏檀:? 男人心可真是海底针,来的时候还在跟他细数蒙恬的烦人罪状,但是面对别人的请求,答应的比谁都快。 他想看打架没看成,被寺人请着回宫了,中午吃的那点子膳食,在奔波中早已经消耗殆尽。 等回章台宫后,就被带到政爹身边,恰巧他在喝茶,苏檀好奇的尝了一口,接着就觉得不好奇也罢。 时下喝茶,是直接将生茶叶放在锅里煮,随着主人心意,再加入姜丝、椒粒等,味道很是神奇。 而姜丝、椒粒两种东西,他可以接受在炖鸡,也可以接受炖牛肉,就是不能接受煮茶。 但他政爹喝的很是陶醉,看表情就知道了。 “今日做了什么?”嬴政问。
“吃了牛肉羹,吃了蒸蛋,喝了奶,去大将军府学习,蒹葭学完了,明日复习,然后跟贲一起去梅林看打架,没打起来,还多了个师兄弟。”苏檀掰着细软的手指,努力回忆自己的一天。他昂着小脑袋,满脸疑惑:“所以蒙恬比我晚入门,他又比我大,应该是师兄还是师弟?”
脑袋上覆来一个大掌,紧接着属于嬴政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若想做师弟,他便是师兄,你若想要师兄,他便是师弟。”
主打一个你老子没白努力。 “师弟吧。”
苏檀磨了磨后槽牙,俩人但凡有一个知道反抗,那都死不了。
知道嬴政有很多事要忙,他便乖乖地立在身侧,看着嬴政的神色,不时的递个竹简递个笔。 主打和政爹贴贴,蹭点龙气。 先前嬴政和李斯看着他的神情,让他心中极为不安,总觉得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暗暗发生着。 “今天晚上吃小葱拌豆腐,你要一起吃吗?”嬴政低声问。
小孩吃的很香,看着就下饭。 苏檀不知道自己成了下饭的小菜,还跃跃欲试道:“不吃!”在嬴政淡漠的眼神中,他赶紧找补:“吃煎豆腐!”
随着男人神色和缓下来,他就知道这只霸王龙的毛,还是得顺着捋。 等晌午时,膳房端来很好吃的煎豆腐,表面焦黄,撒着香葱碎,看着就很有食欲。 苏檀看着嬴政微眯的眼睛,就知道他也很喜欢。 幼崽趴在男人结实粗壮的大腿上,本来还说吃完饭要帮父亲处理政务,结果小手捏着笔,睡的口水横流。 嬴政低头捏捏他的小揪揪,和吕不韦商议朝政的声音都浅了很多。 “仲父与先王有知遇救命之恩,待政仁厚,聆听先帝辅佐之意,向来无有懈怠,如今仲父年迈,政愿亲自侍奉养老。”
男人声音压的很低,眸中尽是恳切。
苏檀却听见了,他手指微曲,抿了抿嘴,并没有动,而是静静听着。 年迈的声音在片刻后响起:“秦王年幼,不韦担心朝中老臣欺瞒我王,老秦宗亲亦是虎视眈眈,便是太后……亦养出嫪毐这跗骨之蛆,不韦忧心大王,又怎敢养老。”苏檀听懂了,这意思就是宗亲因为公子成蟜的事并不亲近你,而你若是让我退了,我吕不韦门下三千食客,当官着众,若是反驳起来,你怕是招架不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大王每日读书习武便是,不必操心这些。”
吕不韦恭谨俯身,见秦王不说话默许了,这才躬身离去。
苏檀没动,嬴政也没动。 但是从他的视角去看,那双温热干燥的大掌紧紧地握拳,青筋毕露,可见隐忍至极。 王已亲政,吕不韦仍把持朝政。 片刻后,那只大掌缓缓松开,慢条斯理地轻抚他脊背。那温柔的力道,完全想不到他方才还气成那样。 苏檀迷迷瞪瞪又睡着了,睡醒后就见他政爹衣衫半褪,敞着膀子正在打拳。 他瞬间瞪圆了眼睛。人活的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到,他都看着政爹打拳。 “哇~”他惊叹出声,很是热烈的鼓掌赞叹。 嬴政没理他,拳下生风,破空声不时传来,那汗流浃背的样子,特别有男人气概。 不愧是我政爹。 “醒了?”嬴政嗓音沙哑,张开双臂让寺人给他擦拭身上的汗珠,这才将衣裳拢好,漫不经心道:“饿不饿?”
“不饿。”
苏檀摇摇晃晃地从床榻上起身,舒爽的大了个哈欠,翘着脚脚醒神。 在刚穿越过来时,听说嫪毐叛乱,纵然知道最后会平叛,还是觉得打仗令人紧张,但居于章台宫,甚至整个咸阳都没有什么感觉。 兵斗尚且如此,更别提民生多艰。 “想出去玩。”
他说。
看看这天下,看看这民间,看看麦田也行,父母已逝,他没了回现代的念想,总得为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盼头。 先前见雍城黔首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他便心中触动,想为黔首做点什么。 嬴政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半晌才垂眸敛神:“可。”他骑着马,身前搂着苏檀,身后跟着大秦锐士,一行人往外走去。经过坊市,出咸阳,来到城郊。 咸阳城中尚有高大的土坯房,城郊处开始,就多以低矮的茅草房为主,对比十分明显。 桃花开的时候,麦苗尚未过膝,在春雨充沛的季节,会抽条一样快速长高,抽穗。 苏檀示意嬴政将他放下来,看着稀疏的麦田,掐着指尖上的红痣想,下一个他想要科学种地选种的方法。 纸的发明固然重要,但是对天下黔首来说,这填饱肚子更重要,更不可忽视。 但是小视频播放不可控,他对农桑一事知之甚少,他知道会撒肥料,什么氮肥磷肥等,但不知其制作方法。 倒是知道农家肥之说。 苏檀摸了摸麦苗,望着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麦田,满脸若有所思。 “扶苏有甚想法?”
嬴政充满期待。
“是有一记愿献于父王,所称农家肥,自己在家就可以做的肥料,对于田地庄稼来说,是补剂,可以增产二成左右?”苏檀蹲在地上,用细白的手指戳了戳松软的土地。
看的出来,这家人很爱惜庄稼,地里都是细碎的土粒。 刚开始,嬴政还不以为意,听见说增产二成时,他不由得猛然绷直身子,双目灼灼地盯着那小小一团的幼崽。 “扶苏所言,可有几分把握?”苏檀坐在地边的蚂蚁草上,随手拽了一颗地里的马齿笕,他仔细打量半晌,感觉这个好像吃过。 “八分?”
他歪头。
嬴政哈哈大笑:“够了!得扶苏乃政之幸事!”他大踏步上前来,一把将扶苏捞在怀里,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打量:“乃我大秦之幸!”
当初派水工李冰父子去蜀郡太守,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让蜀郡得千里沃野,良田无数,若能增产二成,他大秦一统天下的霸业,岂不是更加稳妥! 很难形容此刻他心中的激动之情,嬴政双眸灼灼,兴奋的眉眼飞扬。 苏檀正在琢磨农家肥,小脸蛋就被亲了一口,登时羞红小脸,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嬴政,软声道:“还没想好哩。”
嬴政也不急,索性带着他回章台宫去,叮嘱他慢慢想不要着急。 男人的心跳很快,砰砰砰跳个不停,苏檀摸摸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想在食肆吃,尝尝外面的味道。”
苏檀软软撒娇。
嬴政轻笑:“可,但是你别后悔。”章台宫中有天下最好的厨子,和最全、最上好的调料,根本不是外面可以比的。 但小孩想吃,总得让他尝尝。 苏檀进了食肆,学着影视剧中的样子,豪迈挥手:“店家!上三斤牛肉一斤酒!”
嬴政:? 店家:? 吃牛犯法的亲亲。 店家吓得都要给他跪下了,满脸怯弱的捧着木牌上前来,问他吃水煮羊肉还是烤羊肉。 苏檀:? “各来一份?”
他满脸迟疑,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很快就端上来了,那羊肉用粗盐炖的,带着一股去不掉的咸腥味,羊肉舍不得用柴,炖的也不够酥烂,小刀一划,炖肉内圈部分就有淡红的血水渗出,只能说六七成熟了。 苏檀:……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看着他瘪着小嘴,嬴政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已是咸阳城中最好的食肆,宾客如云。”苏檀这才知道,皇权代表着的意味。他吃惯了细盐,还当都是如此。 “这店家好歹用的粗盐,很多黔首用的盐布,比之粗盐又减几分。”
苏檀见始皇如数家珍,心里明白,当年在赵地邯郸,赵姬带着他,孤儿寡母,日子怕是比想象中更不好过。 “常人不食盐,会头晕乏力,但是吃带血的肉食就会好很多,所以很多食肆会保留这种传统。”
嬴政慢条斯理地给他解释。
苏檀乖乖点头,他表示学到了! 嬴政没让他吃这些,另叫人给他蒸了蛋羹,等送上来他就知道差距了,这蛋羹并不似章台宫中一般滑嫩,而是蜂窝状的,吃到嘴里还有腥味。 “你是寡人第一个孩子,为着你一口辅食,章台宫中添了十个厨子。”嬴政摸摸他的小脸,神情温和。
苏檀心下感动,原来他习以为常的这些事,都是他政爹认真对待的结果。 “阿父真好~” 他小嘴一张,甜甜的夸赞就开始了:“扶苏真的好爱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阿父~” 嬴政捂住他的嘴:“还想挨揍?”苏檀想想被打屁股也不疼,对方根本没用力,就掐着小腰有恃无恐:“我阿父天下第一好!”
他双眸晶亮,带着崇拜。 嬴政伸出大掌,蒙住那晶亮璀璨的眸子,有些不忍再看。 阿父,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