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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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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风阁。  傅温来上了茶。  穿着新衣的公子今日格外的不同。  傅温就算再是榆木脑袋,也晓得,公子令他捉摸不清的部分,与这位姑娘息息相关。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心里如何想,他家公子并无闲心去猜测。  倒是秦恬问了嫡兄一句,“大哥是不是用了那块药草香气的墨,我闻到了。”

她说着,还嗅了嗅鼻子。  嗅鼻子的样子,就像她那只呆兔儿。  秦慎含笑看她,“是块好墨。”

秦恬道自然,“我让纯珍替我寻的,她必然是去找了她大哥,李大哥办事做稳妥,这块墨错不了。”

又夸李维珍......  秦慎没有接话,低头喝了口茶。  秦恬似有察觉他的细微变化,但秦慎在她开口之前,把话题从李维珍身上揭了过去。  “最近都在练字?可有进益?”

小姑娘近来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在临字上面,她说是,秦慎便起了身来,走到了书案前。  “过来,写几个字我瞧瞧。”

听说她最近花在临字上的时间不是一般的多,他昨天还让连舟去翻晒他从前临字的帖子,回头都给她带回去。  但他叫了她写字,她却摇头了。  “我不写。”

“为何?”

“我还没练好,眼下写出来的字,大哥肯定笑话。”

秦慎已经在笑了,却道。  “我不笑你,过来写。”

他抬了手,轻轻朝她招手,秦恬才勉为其难地走了过去。  他的书案有些高,秦恬不太习惯,但来都来了,就拿起笔来随便写了一句。  她的字不算歪扭七八,但也因为之前一直疏于练习而走笔不够顺畅,间架结构就像是没有立住根基的房子,飘飘忽忽的。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这过高的书案令秦恬不习惯了,笔尖一颤,最后一撇,撇了个奇怪的弧度,像是西域男子翘起来的小胡子。  秦慎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这种尴尬之事堪比魏云策的第一课上,她滴的那滴墨渍。  秦恬尴尬地放了笔,看向那位说好了不笑话她的嫡兄。  “大哥怎么说话不算数?”

她指了这书案,“是大哥的书案太高了,我手臂高也不是,低也不是,这才......”  秦恬说不下去了,偏嫡兄煞有介事地点了头。  “原来如此。”

他道,“早知道,该让连舟拿个小凳子来,让恬恬站在上面写。”

他说得一本正经,秦恬愣了一下,才从他眼眸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里,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急起来,“大哥怎么还拐着弯笑话我?”

再笑下去,小姑娘该生气了,秦慎目光落在她微有些气鼓的脸颊上,心口也跟着鼓胀了几分。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

说着,叫了她仍旧回到厅里,让连舟重新换了茶来。  这才正经同小姑娘道,“练字一事,非是一日之功,闲暇时候勤加练习也就是了。”

他想到她在学堂里临字课的先生,问了一句。  “是穆先生吧,他之前身体尚好的时候,亦给我上过几堂课。穆先生的字是连山长都夸赞不已的,只不过待学生稍稍严格了些。”

他说到此,想到了什么,看向小姑娘。  “......可有训斥你?”

秦恬这一笔字,在穆先生处,必然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没回答,秦慎就知道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自己未有察觉地透出两分爱怜。  不过穆先生并不再给她们上临字课了。  秦恬道,“穆先生身子不好,在家休养,前些日另换了一位先生来上此课。”

秦慎意外,“如今换了哪位先生?”

秦恬刚要告诉他,现在换的先生,就是那位今科会元魏大公子魏云策。  然而还没开口,傅温急促的声音在外响了起来。  “公子,兖州那边有急事!”

兖州反声最大,秦恬当然晓得,她还晓得秦慎手下的私兵,多半都在那处。  这是紧要事,秦恬起了身来,“大哥有急事,可要我避一下?”

“不必。”

秦恬见他抬手止了她,敛了神色,直接将傅温叫了进来。  “出了何事?”

傅温脸色青白,秦恬第一次见傅温脸色难看至如此。  他回禀。  “昨夜,孙先生的学生齐吉和尹淄,被邢兰东派人抓了去,他们没有证据证明两人造反,就施了重刑拷打两人,那尹淄宁死不屈惹恼了娄春泰,被娄春泰活活打死了!”

话到此处,似乎整座熙风阁都寂静了下来。  秦恬没有见过齐吉、尹淄,可听到这番话,几乎能想到彼时的场景。  她止不住浑身发冷,目光向着坐在上首的嫡兄看了过去。  青年方才脸上的和缓全消失了,他冷着脸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但下一息,他一掌拍在了茶案上!  震耳的响声下,秦恬看着那厚重的红木茶案,侧面出现了一条裂痕......  *  隐林村下着淅淅沥沥仿佛从未有断过的雨。  众人听到消息的时候,自村口的方向刮来一阵强风,那风里夹带着浓重的泥土的腥气,好似谁的血腥一样令人心颤。  何氏脑袋空白了一瞬。  她怔怔望向村口。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烙了一筐糖饼一筐槐花饼,给两人带着上了路。  走之前尹淄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告诉她。  “我那会实在不懂事,其实师娘给先生做的饭,我偷吃过三次,先生都还不知道。若是先生从前因为这个事情埋怨师娘,都是我的不是,师娘莫要见怪......”  他那会说着,脸都红透了。  何氏怎会见怪?  尹淄家境不好,是寡母拉扯他长大,他个头高壮,他寡母支了个茶水摊赚来的钱,怎么能够他吃好饭?  何氏跟他摆手,“那你想吃什么,下次都告诉师娘,等回头我都做给你吃。”

尹淄听了就跟她躬身行礼。  “师娘不生学生的气就好,下次该学生请师娘吃饭了!”

......  那么鲜活的年轻人,那么腼腆又实诚的年轻人,那么有雄心、只等着一阵风就能展翅高飞的年轻人。  如今,没了。  何氏的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她看向丈夫,只见丈夫既不痛哭,也不落泪,整个人沉默如海。  他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兖州的方向。  “好,好,好......”  半晌,他忽的开了口,嗓音沙哑如同被粗砂磨砺。  “我们这些人,再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了。”

*  兖州。  邢兰东有些不安。  那尹淄的死说来是个意外。  这齐吉尹淄两人同孙文敬走的近不是一日了,但这两人一直很是小心,又在本地士林中名声不错,他们就是想要拿人,也没有什么证据。  但这次孙文敬被捉又被救之后,众人心里都有些急了,尤其近日因为下雨不停,人都涌到了衙门门口来,他们偶得了齐吉尹淄现身的消息,看似更要组织百姓闹事,娄春泰恨得牙痒,直接让人寻了个由头就将两人抓了起来。  起初只是关关人,顺便敲打一番,看能不能拿到什么紧要的消息。  毕竟两人消失这些天,十有八九都和孙文敬甚至其他的太子拥趸在一起。  可没想到这两人根本不露出半点风声,娄春泰心里一急,就让人上了刑,不想反而激得那尹淄怒骂。  堂堂国舅爷,哪里被旁人这般指着鼻子骂,当即怒从心头直起,叫了人上了酷刑。  而那尹淄看似身体强健,却没想到一下打中了要害,人一口血吐出去,没了命。  彼时那一口血正正吐到了娄春泰的脸上,要不是邢兰东死拦,必定连那齐吉一并打死了去。  饶是如此,娄春泰恨极,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尹淄尸首悬在城楼,杀鸡儆猴。  尸首悬起来的那一时,整座城都寂静了。  但这样的死寂令人心慌。  “侯爷怎么说?可应了要将尹淄尸体放下来?”

下面来回话的人摇头。  “侯爷不肯,说那些百姓若是再闹,全都抓起来打死。”

邢兰东头疼了起来。  从跟着如今的皇上从潜邸到皇宫,兴盛侯娄春泰就没受过这样的困。  他以为他来了,万事都能被压下去,可此地的势力错综复杂,更有秦贯忠这样的人在后面暗暗支持,哪里就能一蹴而就?  但眼下,邢兰东也晓得无法再劝娄春泰了。  雨还在下,云层阴阴压在头皮之上,不停地浇灌雨水。  如此也就罢了,听说上游雨水更是不停,邢兰东心悬着,看向书案上的舆图中几处河堤的位置。  不会真的要决堤了吧?  *  兖州,南青村。  村子因为临着大河,似在北方种不了的江南的稻米,在南青村却可以引水灌溉,年年栽种。  近来雨水过多,旁处种旱地庄稼的都遭了秧,南青村因为栽种的是水稻,反而无甚大事。  鹃子这会做好了饭,乘好了放在桌子上,用罩子罩起来,她趁着雨势小了些,出去寻孩子。  公公带着丈夫和小叔子往城里做工去了,不忙的时候,他们也去做些零碎工,赚点口粮钱。  婆婆与村中几户人家的妇人们去了河边洗衣裳,把好几家的孩子都交给她看着,鹃子做的饭孩子们都喜欢吃,大人们也都放心把孩子交给她看管。  鹃子自己的儿子不过四岁的年纪,也跟着大孩子们都跑到了田间地头里耍玩。  她照着他们平素爱去的地方寻了过去,果真远远就看到了几个爬到了树上的小孩。  她这正要喊上一声,叫孩子们过来吃饭了。  不想这一声喊了出去,却和旁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孩子们没有听见,反而身后村子里的喊声她听见了。  “快跑!快跑!”

跑什么?  鹃子一愣,听见了后面的声音。  “决堤了!发大水了!快跑啊!”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水气将村子瞬间裹了起来,远处洪水奔腾而下的声音轰隆而至。  鹃子拔腿就往孩子们耍玩的树下跑去。  “快上树!快上树!”

她高声大喊。  几个大孩子身手利落,两下三下就爬到了树上。  村中的水气越来越重,还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不会爬树,滞留树下。  其中,就有她自己的四岁小儿。  “元宝,快爬树,快爬树!”

然而她这样一喊,小元宝听见了娘亲的声音,反而从树下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鹃子目眦尽裂。  “元宝别过来!别过来......”  可似万马奔腾而来的洪水声音却将她的声音尽数掩盖了下去。  下一息,洪水混着泥沙席卷而来。  “元宝——”  话音未落,浪头打了过来。  只一瞬,孩子消失在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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