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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司业大人帮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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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大管家得了得了伍大少爷的《今夜月圆醉相思》,便爱不释手,将半张纸藏在枕头下边,早晚都要读好几遍,越细品越觉得这样的好诗不能独乐乐,要和燕京城的才子们一起众乐乐。这日清早,大管家骑着快马赶往国子监,拜访伍大少爷的恩师,司业大人张博文。身为伍大少爷的师傅,张司业在伍大少爷沉湖后,到相府探望过两次,向来不信鬼神的他听闻太医都束手无策,又见到相国大人请来道士开坛作法,就再也没有到相府看过伍大少爷。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半个多月都沉浸在丧徒之痛中,除了处理国子监事务,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喝闷酒。大管家在国子监打听一圈,愣是没见到人,只能前往府上,一询问管家,差点没把大管家气糊涂,这太阳都晒屁股了,张大人还没起床呢!大管家在门外敲了两下,喊道:“张大人,张大人,您在里边吗?”

等了半晌,压根没人搭理他。一气之下,大管家一脚踹开房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此刻,张博文大人正抱着酒壶,搂着炕桌呼呼大睡。“诶呦,我的张大人啊,你不是不喝酒吗?这咋醉成这般模样,是婆娘被人拐跑了,还是老娘没了哟!”

大管家扯来一张薄毯给张大人盖上,打开门窗透气,扯来一张凳子靠在门口晒着太阳,静候着。正午时分,酒劲渐渐褪去的张大人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揭开身上覆盖的一张薄毯,抬头便看见一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惊得清醒几分。卧槽,这光头是谁啊?他扣了扣眼角,拎起衣角擦了会儿,才看清门口那人正是相府大管家伍四儿,有些迷茫,我这不是房里喝酒,咋跑来相府来了?他环视四周,熟悉的床,熟悉的案牍,熟悉的书柜……这分明是他的屋子,这相府的人擅闯朝廷四品命官府邸,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张大人爬下床,正要兴师问罪,惊醒了门外晒着太阳小憩的大管家。他扭头向屋内看去,“哟,张大人,你终于醒了,来来来,帮我掌掌眼,看看这首诗如何?”

大管家从怀里掏出半张纸,上边写着的正是伍大少爷改编的那首《今夜月圆醉相思》,快步向前,拍着张博文的肩膀,笑道:“张大人,为了等你,我都在门口守了一上午了,你快瞅瞅。”

张博文接过纸张,一眼便瞅见上边苍劲有力的小篆,赞叹一声好字,再仔细一瞧,一字一句品味起来。“游子独居他乡孤独凄凉,遥望那一轮明月,唤起对亲人的深深思念,即使远在他乡,时空交错,也能感知到妻女在饭桌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座位相思流泪,写出游子与妻女的相思相忆,颇有江南才子的优柔感伤,不错,真不错!”

他放下纸张,打量一眼面前三大五粗的光头大汉,感叹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管家看似外表粗犷,实则也是心思细腻的人啊。”

大管家嘿嘿一笑,涨红了脸说道:“唉,老子实话告诉你吧,这首诗可不是老子写的。”

“我就知道不可能是你写的,就你四肢发达写不出这般好看的字,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字如其人。”

大管家一听这话,气得当即拍桌子,“张博文,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博文不慌不忙说道:“字面意思,大管家回去可以照照镜子。”

“去你娘的,你们这帮文人骂人文绉绉的,不好听,你实话跟老子讲,这首诗如果传诵出去,能轰动燕京城不?”

张博文长哼一声,挖苦道:“还轰动燕京城,拉倒吧你,也就比一般江南才子强一些,再说了,这诗词能不能传诵开来,也得看看是谁来操作不是?”

大管家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线,笑道:“老子没想到,你们这帮文绉绉的家伙也搞这些套路,老子实话告诉你吧,我家少爷写的,就看你这当师傅的帮不帮这个忙了。”

“你的意思是我徒儿还活着?”

大管家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嗤笑道:“你这老小子说的是什么废话,我家少爷福大命大造化大,早半个月前就醒了,你这师傅怎么当的,连这都不知道,老子看你一身酒气,不会以为……”张博文面对大管家的挖苦,没有生气,苦笑道:“那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医都束手无策……不说这个了,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你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伍大少爷没有想到,他简简单单改编的一首诗,在张博文大人的一番鼓吹下,竟会在燕京城里迅速传播开来。皇城升龙殿,龙潜皇帝靠坐在九龙鎏金椅上,手里拿着的正是张博文大人亲手抄写装裱敬献的《今夜月圆醉相思》。他嘴唇微动,细细品读了几遍,连连点头称赞:“不错,好诗啊。”

国子监每每有才子写出好的文章诗词,博士、司业们都会上书敬献给皇帝。相较于皇朝初立时期,江山代有才人出的盛况,现在的国子监虽顶着皇朝第一学府的名号,早就名不副实,成为官二代、官三代们的镀金之地,敬献上来的文章,也多是凌云浮夸拍龙屁之作。伍大少爷的诗词中蕴含的那种游子他乡相思别离之情,在吃腻了山珍海味的龙潜皇帝眼里,更像是开胃小菜,读起来竟有些动容。深知国子监内情的张博文大人正是恰到好处地抓到了这一点,要不咋说诗词能不能传诵开来,得看人呢!龙潜皇帝说好,这首诗肯定就是好诗!只是张大人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龙潜皇帝第二次收到伍大少爷的作品了,虽然不如《湖东赈灾策》惊艳,但足够让皇帝陛下记住伍菱这个人。第一次是亲爹,第二次是师父,莫不是应了那句“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亲”不成?此子真有大才?龙潜皇帝捋着斑白龙须陷入沉思。武帝开国前,北方连年战乱,英雄辈出,南方富足安定,才子遍地,一统江山的多是北方武夫,治理江山的多是南方文臣,龙腾皇朝开国后,上至朝堂,下至坊间,一直流传着“龙腾分南北,南好文,北善武”的说法。这让龙腾皇朝的三代皇帝很不爽,但凡脑子没问题的皇帝,都容不得祖辈打下的江山一分两半。为此,武帝开设国子监,文帝将其钦定为皇朝第一学府,其目的都是让北方子弟多读点书,科举考试能出几个上榜的士子。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国子监设立八十多年,科举上榜的北方士子至今是个破壳的鸭蛋。当然,南方子弟在武举方面也就好看一丢丢,毕竟有个祖籍是江南,父亲爷爷都算是半个北人的相国大人是武状元入仕,但相国大人名声太臭,南方子弟不愿意承认。龙潜皇帝深沉的眼眸闪过一抹光亮,伍菱或许就是打破朝堂南北文武分化死僵局的一颗棋子,他抬起龙首,凌厉的目光落在跪在大殿打得张博文身上。他是大统八十年科举入仕的探花郎,在南方早有盛名,虽然是伍大少爷的恩师,却与被言官弹劾了二十多年,依旧稳如老狗的相国大人势同水火,如今积压在御书房堆积如山弹劾折子,就有好几道出自这位张司业之手。老爹为儿子造势,师父为弟子扬名,在龙潜皇帝眼里,多少有点王婆卖瓜吹牛逼的意思,可这老爹与师父势同水火,还要同时捧同一个人,这就很微妙了。伍大少爷是绣花枕头,还是真有墨水,龙潜皇帝还是要考究一番。他抬起龙首,先是从站在堂下低着脑袋,仿佛在反思的五位皇子身上扫过,恨不得跳下龙椅,朝着他们的屁股踹上一脚,都是储君的候选人,咋就没见做出点人事,让朝堂上的官员吹捧一番呢!再看看自己那位义弟的儿子,刚从鬼门关回来,短短一旬不到,策论写了两篇,诗写了一首,让自己这位义伯眼前一亮。儿子,还是别人家的好啊,龙潜皇帝心里默默感叹。自己的五个嫡子,都他娘的不争气的玩意儿,生一窝不如生一个,看着唯唯诺诺的怂样,就来气。堂下,五位在张大人来之前,就被训得没脾气的皇子们眼角余光一瞥到父皇凌厉的眼神,忙又犯错低下了头。龙潜皇帝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张博文身上,和蔼笑道:“博文啊,朕记得你是大统八十年的探花郎吧,年纪轻轻就教出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徒弟,不简单啊,比当年的状元郎要强。”

张博文跪在地上哭笑不得,陛下说他比状元郎强,那不是埋汰他嘛!当年与他同为科举入仕的江南状元郎司徒书,前不久刚升迁正三品礼部侍郎,比他这从四品国子监司业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足足甩他一条街,他拿什么跟人家比!张司业脸上表情很精彩,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他手下有个叫伍菱的门生,比司徒书任何一个弟子都要有名气。一番自我催眠后,他含蓄低下头,苦笑道:“陛下谬赞,爱徒只是妙手偶得一首诗,不足为题。”

不足为题?呵呵,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钱袋子都让你的徒弟设计掏了一回,还有那湖东郡守范无为,乌纱帽都让你徒弟摘了,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调查呢,真不知道你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连徒弟都不清楚的蠢蛋师傅!龙潜皇帝狠狠瞪了儿子们一眼,抬手示意张博文平身,继续说道:“博文啊,朕听说国子监正在准备今年的解试?”

张博文起身,躬身应答道:“回陛下,解试尚有两月有余,祭酒大人统领国子监大小官员着手准备,请陛下放心。”

“还有那么久?”

龙潜皇帝靠在九龙鎏金椅上,表情明显有些不悦,想也不想,猛地一拍板,说道:“那就提前两个月吧。”

“陛下此话当真?”

张博文揉了揉耳朵,一时目瞪口呆,解试是国子监一年一度的盛会,不是儿戏,岂能说提前就提前!当然,龙潜皇帝圣口一开,就算累死国子监大小官员,他们也得照办。龙潜皇帝轻轻点头,撑着脸,沉思一会儿,吩咐道:“今年解试的题目朕亲自出题,你回去让祭酒准备一下,另外……令所有监生都要参加,就是绑也得给朕绑来。”

张博文听得一愣一愣的,秋季解试虽说是国子监的头等大事,但还不至于惊动一国之君,按照惯例,只需要上报礼部,所以很多官宦子弟是置若罔闻,完全不当回事!今年陛下要亲自出题,难道是冲着伍菱来的?我只是帮他敬献了一首诗而已,陛下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张博文一时半会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硬着头皮跪下接旨:“下官领旨。”

一旁的撰文太监按龙潜皇帝的口授,草拟好圣旨,交由龙潜皇帝审阅一遍,没问题,拿起玉玺一盖,就成了。张博文领旨,躬身缓缓退出大殿,偌大个升龙殿上只剩下龙潜皇帝,几个太监和五位嫡皇子。龙潜皇帝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堂下的五位嫡皇子,慈爱中,无形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五位嫡皇子骤然间如芒在背,一个个老实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父皇。这番举动更加激起老父亲的怒火,他走下龙椅,走到儿子们身前,指着鼻子厉声骂道:“你们五个,将来必定有一人是皇朝的储君,未来的皇帝,看看你们的怂样,朕怎么敢将万里河山交到你们手里?”

五位皇子早被老父亲训怕了,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低着头大气不敢吭一声。从小不怕惹事的龙潜皇帝,看着老实巴交的皇子们,恼火中又带有几分无奈,想他十岁跟随定军侯战无伤出征北狄,首战就张弓搭箭射杀百步之外北狄先锋官,威震中军。先皇封王赐爵后,他领军三次北伐,五次西征,建立赫赫战功,从先皇的第四嫡子撸起袖子竞争上岗太子储君,九子夺嫡当上皇帝,如此积极上进,生出的五个嫡子怎么就对皇位不感兴趣呢!虽说他不如先皇那般英勇,一人一杆枪让后宫造出二十一个兄弟姐妹,但好歹也有五个嫡子,三个庶子,六个女儿吧。没资格当皇帝的子女躺平就算了,有资格的还像咸鱼一样躺着,一个个吃饱等他嗝屁了再舒舒服服上位,实在让龙潜皇帝很窝火。雄风暮色的他几年前不是没在后宫努力过,可一连五个女儿降生,让他越发觉得人老了折腾不起。龙潜皇帝两鬓斑白,心里深知干不了多少年了,可五个儿子不给力,让他近来对追随他半辈子义弟开始羡慕嫉妒恨。他的一窝崽子比不过别人家一根独苗,换哪位父亲都会痛心疾首,龙潜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他阴沉着脸,又在五个儿子脸上打量一圈,实在看不出哪个出彩一点,能继承他已经坐到屁股痛的九龙鎏金椅。他捋了一把胡子,无奈长叹一声:“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啊,年纪轻轻不仅能写诗,一篇《湖东赈灾策》让朕都忍不住拍案叫绝,你们五个长点心吧,要不是你们是朕的嫡子,朕都想让人家来继承这个皇位。”

五位皇子对老父亲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只要他们不犯错,父皇拿他们无可奈何,等父皇干不动了,皇位迟早是他们五兄弟其中一个的,又何必争得个头破血流,伤了感情呢!五人中,皇六子龙云眼睛忽然转了一下,倒不是对皇位突然来了兴趣,只是在琢磨,让他们五兄弟抄诵五十遍的《湖东赈灾策》罪魁祸首是谁,父皇这么一说,他瞬间回过味来!不能记恨罚他们的父皇,那就记恨写出策论的人,皇六子是彻底把伍菱记在心里了,姓伍的,你不让本殿下好过,咱们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相府书房内,认真看书的伍大少爷忽然鼻腔一痒。啊嚏!他放下书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我靠,哪个孙子在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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