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老祖叫来了全村的老少爷们,跟着小胡子后面,往那死了的赖三家去寻找戒指。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整个村子的命运,因此每个人都格外卖力,大家伙拆了灶台又卸了房门,每个角落都不肯放松,甚至还有人从家中拿来了铁锨和铁镐等“重武器”,可谓是要在这不大的院子中挖地三尺。但是,经过一上午的忙活,灰头土脸的乡亲们,却连戒指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没能发现。所有人都心灰意冷地坐在杂乱不堪的院子中,老祖看到了只能是在心中不断地叹气,一时间没有了主意。小胡子咳嗽了几声,走到大伙的中间,“乡亲们,咱们没有找到戒指,眼下就只剩下一个活命的办法了——跑路,大家伙分头离开这个村子,在有生之年谁都不要再回来了。”
听到这番言论,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岗上的这个小村子虽说封闭贫穷,但终归是生养他们的地方,乡下人在骨子里就有着浓厚的安土重迁思想,谁也不愿意就这样远走他乡。“只要俺们离开就能活命?尸妖和狐狸就会放过俺们?俺们走了山上的田地咋办?”
有人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小胡子摇了摇头,说道:“两个妖孽当然不会轻易罢休,它们一心想要杀尽和赖三有干系的人。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岗子上的所有人都和赖三沾亲带故吧,你们的身上流淌着周氏的血脉,而妖孽只要追踪你们身上血脉的气息,就能找出你们所有人,并一一报复。不过,我知道一种‘瞒天过海’的秘法,能够把你们所有人的血脉气息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但也意味着此人将承受妖孽的所有仇恨和追杀,而其他人只要逃离村子,就再也不会被妖孽找到了。至于山上的田地么,不放弃也得放弃啊,毕竟没有了性命就没有了一切。现在,你们谁愿意接受全村人的血脉?请站出来!”
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个个低下了头,仿佛都得了暂歇性耳鸣,没能听到刚才的话。小胡子看到这番情景也是一阵摇头,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求生”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为其他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呢。在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我的老祖默默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正紧紧拉着自己衣角的妻子,带着几分决然地说道:“我来吧。”
午后的阳光将透骨的寒冷稍微驱散了几分,但山岗上却是一片萧条的景象,没有半点新年的欢声笑语,每个人的心中都怀着背井离乡苦楚,拖家带口地向村口走去。此刻,小胡子已经在村口摆好了桌案,在上面放着一口粗瓷大海碗。等到村里的人出来的差不多了,小胡子从花布包袱里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针,非金非银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他让每一个准备离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用这枚针将中指挑破,挤出一滴血滴到碗里,之后便可以各奔东西了。临走时,他还不忘嘱咐大家伙万万不能聚在一起,要分开逃命。不多时,整个岗上村的人都抹着眼泪,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唯独剩下老祖一家和小胡子。那小胡子又在包袱中翻找了半天,拿出个破旧个铃铛和一张不知画了什么东西的符纸,摇头换脑地摇着铃铛念叨了大半天,最后在盛着半碗鲜血的瓷碗中点燃符纸,让老祖喝下。奶奶将故事讲到这里,便突然停了下来,借着屋中的灯光向窗外望去,似是有些出神。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纷纷落落地降下,装点了除夕的夜晚。在铁栏式的院门外,往来行人在雪中踩出的脚印,又被这洁白的雪花给抹平了,仿佛那些痕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此时,六黑子趴在窝里睡得正是香甜。我有些等不及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摇了摇奶奶的胳膊催促着:“奶奶,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咱家老祖肯定活下来了对不对?否则我是哪来的啊!”
奶奶含着笑意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后来的事情就连奶奶也不是很清楚了,因为你爷爷也没给我说过啊,只是知道,那个小胡子传授给了咱家老祖一个保命的方法,再后来老祖他就把家安在了这里,直到现在。”
听到奶奶说的故事结束了,我心里仍旧有些不甘,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继续追问道:“小胡子教的到底是什么方法啊,我怎么不知道咱家有这么厉害的法子呢!”
奶奶示意我向外看,“你看,那法子不就在门口么。”
原来,小胡子给老祖留下的保命之法,就是喂养这样一只大黑狗,因为那妖孽曾经吃过这种大黑狗的亏,如今仍在心里充满着忌惮,自然不敢踏进院门一步,也就没法来害人了。虽然这件事情,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不知怎么的,饲养大黑狗这一习惯,被我家一直传袭至今。我按着奶奶的话向窗外望去,这一看不打紧,看到的东西却让我汗毛倒立,一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赶紧拉住正在收拾炕桌的奶奶,“奶奶,奶奶,你快看啊,院门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家!”
奶奶听到我的话,转头向窗外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好了天天,快睡觉吧,眼瞅着都十二点多了。”
此刻的电视机里,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曲调,主持人在一旁动情地说着极具感染力的结束语。奶奶肯定是认为,我在大半夜听了这么骇人的老故事而自己吓唬自己了,但我发誓,刚刚真切地看到一道白影,在大门的栏杆外一闪而过!随后,奶奶收拾好炕桌上的碗筷,拉紧窗帘。而我则脱好衣服钻进了被窝中,蒙着头将被子裹得紧紧地。当然,这和天气寒冷无关,而是心中害怕长满绿毛的尸体和幽灵般的白狐狸,半夜闯进房间把我吃掉。不过,我不知道的是,在进入梦乡的不久之后,院门口的六黑子突然醒了过来,它那一双在黑夜中亮闪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院门之外。一夜平安无事,新年的第一天,我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喊起来的,吃着奶奶早起新煮好的饺子,心中不禁充满了浓浓的幸福感,真希望从今以后不用再去城里上学,每天都能陪在奶奶身边。不过,这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而已,如果不去上学,怕是要被爸妈混合双打了。想到过年当天还要在厂里加班的爸妈,我的心理又是一阵刺痛。过年这几天,不断有堂叔、堂伯等亲戚前来探望奶奶,每到茶余饭后,我都要试探着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家养黑狗的原因,以及他们家是否也同样在院门口养着这样的大黑狗。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他们似乎对奶奶养六黑子的原因一无所知,同样也没有几家人还在养着这种不可爱反而有些吓人的黑色大狼狗。因此,我猜想奶奶在除夕那晚,一定是想和我多说会儿话,才编出这么一个吓人的故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青尸和白狐的报复,白白让我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初十,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爸妈打来的几次电话中,都透露出让我赶紧回去,准备上学的意思。于是在浓浓的不舍中,我辞别了奶奶,返回位于小城的家中。爸妈和我不止一次地想接奶奶一同到城里居住,毕竟她岁数大了,一个人在乡下有着诸多不便,平常就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出来。但奶奶总是推脱说住不惯城里的楼房,还是喜欢老家这种宽敞的院子。但我们心里知道,她这是不想为我们增添负担,宁可将对我们的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奶奶拉着我的手,迈着有些蹒跚的脚步,将我送出了屋门,又送出了院门,最后还想把我送到村口。我心疼奶奶的身体,出了院门后就无论如何要她止住了脚步。最后我,在奶奶布满泪花的目光中,向村外的长途公交站点走去。当我走出了很远之后,回头凝望,只见到奶奶依旧站在院门口朝我摇着手,而门口的六黑子也很通人性地汪汪叫着,似是说着“再见”。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再次回到乡下老家,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