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果然远非其他地方可比,如今虽然地处偏僻,但一到了晚上,大多数人家还是都点了灯笼。红红的照亮门前那一小片地方,倒也不显得这满京的红墙黛瓦寂静了。两人在夜空中疾行了一会,才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盛王府。沈允之以前就住在后院西厢的有情苑里,他那时失忆,再加上生来就不是性子浮躁的人,所以三年来也不过就在那院子里,最多也就是陪盛垣出去吃个饭,倒还真的没有在这府里转过。如今站在盛王府的房顶上,他倒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了。这真的是他曾经待过三年的地方吗?为什么他心中竟没有丝毫的留恋与怀念?两人终于先后落在院内,沈允之轻声冲他说道:“我们先去他的书房,找找有没有地牢在哪的线索。”
杜七点点头,又见他已伸手指了个方向,便跟着去了。王府内戒备看起来并不算特别森严,只有几个当值的家丁在院内走来走去,两人一路小心的避过,七拐八拐的来到了盛垣的书房。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的灯竟然亮着。他这个名副其实的风流王爷京城纨绔竟然在这时处理公务?实在是不可思议。两人无声的落到房顶,听得屋中有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呵呵。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你们还活着干嘛?”
似乎是被他说的那人回了话,语气里也并不见惊慌,“您再耐心等一等。沈云清是他父亲,这人是一定会来的。”
沈允之这才知道他竟是在说自己,杜七说的没错,这一切果然是盛垣为自己设的陷阱。还没等他多想,那声音又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人如今到底在哪里藏着,竟丝毫没有线索。沈云清那个东西,喂了这么多药,竟然还能死咬着牙不说,连我也有些惊讶。”
他两人都伏在房顶上,自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沈允之只感觉自己脊背一凉,浑身都有些僵硬了起来。喂了药?喂了什么药?爹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他心底惊得手指都有些小小的颤抖,但也只能屏息,继续听下去。盛垣似乎对这事并不在意,只是咬了咬牙说:“那个沈云清你随便怎么整,留他一条命就成,我还要诱他过来。只是我最近等的心里痒痒,就快要等不了了。”
他说到这里,一向散漫的脸上竟有些切切的恨意,“到时候我一急,可真保不准一个冲动就把这些人全杀了。”
沈允之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半片瓦,见屋内果然正坐着那许久未见的盛垣,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精美的茶杯,只是大概由于生气,只用了三根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捏着。他面前还半跪着一个黑衣男子,只是如今半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此时只听他沉声说道:“最好还是不要,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你不过是要那一个人,江湖如今还是有些势力的。”
“呵呵,什么狗屁江湖,这沈家我想毁,不是朝夕之间?”
沈允之手下一顿,那半片瓦就啪的一声又落回了原处。“谁?”
沈允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杜七提着,躲到了附近一颗茂盛的大树之中。屋内两人已经出了门,盛垣脸上那一丝惊喜简直掩不住,但见屋外再没有了什么动静还是有些泄气,过了一会才朗声说道:“允之,是你吗?”
他语气中带了落寞与期待,这是沈允之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此时忍不住心底一愣,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盛垣吗?杜七已经轻轻握住了他有些汗湿的手掌,却并不说话,沈允之抬头看他,黑暗中只能模糊的看到他依旧俊朗的轮廓,握住自己的手掌温热干燥,手指修长有力,掌心还有些薄茧。他心中慢慢又定了下来。盛垣见并没有回答,一时心中更是失望,一个人低低的说道,“你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把沈家人全杀光。”
沈允之指尖忍不住抖了抖,他知道那人绝对做的出来。如果说江湖血腥,那这个人的心,简直就是修罗一般,除了他在乎的人,所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能看的与能杀的两种。偏偏他整天还是那样一幅模样,笑嘻嘻的,慢悠悠的,似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他曾亲眼见过他处置一个,自己不喜欢了的男宠。盛垣府里养着两只据说是北国进贡来的狼狗,两只眼睛是狼一样的倒三角,只要是看你一看,你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猎物。他只见过一眼,浑身就忍不住的泛起了凉意。那时他与盛垣正是浓情蜜意,那哭哭啼啼的少年不知怎么的,竟然突破了守门的家丁,闯了进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求那脸上还带着笑意的男人去看看他。盛垣本来正在逗沈允之,见他进来竟然真的静静的听他说了一会,最后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本来想听你说完,但现在我不想听了,来人。”
那人一见他这样,立刻伏在地上浑身都抖了起来。片刻屋内便出现了两个家丁,一人一边把那哭的已经说不出话的少年拖了下去,沈允之虽然不解,但到底没说什么。又过了一年之后,他才知道那日被拖下去的人,是直接拉了下去喂面前的这两只狼狗。盛垣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少见的认真。“唔这狗就是这么长大的。”
他想到这里,不觉得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连牙齿也开始上下打战。杜七手掌又紧了紧,安心的力量一直从那只交握的双手传到心脏。就在这时,书房后面突然闪过一道暗色的身影,众人一惊,那一直跟在盛垣身边的黑衣男子已经纵身追了出去。他们二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府里除了他们竟还有别的不速之客。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与疑惑。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如今确实是个好机会。盛垣一见这场景,果然再也站不住,叫了几个家丁,向那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远,书房一时又陷入了寂静。两人又等了一会,确定没什么危险才轻声落地,前后进了书房。盛垣书房并没有多少书,只有几本游记小传随意的摆在架子上,其他的就是一些名家书画,挂了满墙。两人在屋里找了好大一会,也不见有什么沈家人的线索,更没有什么地牢机关之类的图纸,不免有些失望。盛垣书桌倒是干干净净的,只铺着一张似乎是还未完成的画,沈允之刚想动手去翻,却在看到画中内容的时候怔了怔。那画中用细毫白描的一个少年,只画到肩膀之处,却明显是赤裸的。杜七见他突然停住,也伸头去看。见那画中之人双眼澄澈,眼尾略微上挑,只是在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笔法下,竟在那两处勾人的眼尾晕开了一点,只叫那少年平静的双眸也变了味道。更何况他还红唇轻启,尖尖的下巴也故意带上了点弧度,两个圆润的肩膀就这么暴露在纸上,不知是拒绝还是邀请。这画中人的情态神韵,明明就是沈允之。杜七心头一阵火起,伸手便要去撕,却被外面的声音阻止,忙拉着身边还在发愣的人躲了起来。门外的人似乎并没准备进来,盛垣带着一丝愠怒的声音传来。“跑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刚才追去的黑衣人声音依旧平淡的回道:“他还会再来的,只要沈云清在我们手里。”
盛垣声音里的怒气简直要吃人,只说了几个好字,便再没了声音。不一会那黑衣人似乎也离开了,门外一时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