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他将来真的要无处可藏了。一扇简单兰花图样的屏风,一张矮榻,墙边有个架子,上边放着毛笔和一些书,另外一扇矮矮的屏风后面是解决急事的便盆。这就是萧景珩眼下所在的地方,此时的他正睡在矮榻上,他裸着上半身,腰间到左肩上缠着纱布,他腹部上的一道并不致命,只是让他失血过多而已。皇帝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轻轻在矮榻边上坐下,借着这微弱的烛光,他端详起这张脸来。说实话,萧景珩并不是长得最像自己的孩子,眼前这张脸反倒随了娘,说起萧景珩的娘,皇帝有些恍惚,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清这个女人的模样了,只知道是个美人。萧景珩的生母乃是玉贵妃,皇帝记得,玉贵妃在活着的时候称得上是国色天香,整个人精致的像是玉雕出来的美人,所以封为玉贵妃,只是可惜红颜薄命,那年萧景珩才不到五岁,玉贵妃就因为一场风寒而长睡不起。皇帝看着萧景珩的脸,试图回忆玉贵妃的脸,但他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是看见了萧景珩微微蹙起来的眉心。看到这,皇帝忍不住伸出手,试图抚平他眉间的愁绪,可自己的举动只能是徒劳。指腹下传来温软的触感,掠过萧景珩一道剑眉,皇帝的时候落在他的额间,轻轻顺着蹙眉的方向拂去,那堆叠起来的皱纹怎么也去不掉,尝试了两三次过后,皇帝无奈放弃,随后轻轻叹息。他怎么没发现,原来自己的孩子才二十几岁,就跟自己一样,都满腹心事了。皇帝的心刚刚软下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他的眼神又冷硬起来,身为皇帝是不能心软的,心软是守不住这天下的!想到这,皇帝收回手,转身看着闭合起来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暗室大门,目光幽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萧景珩躺在床上,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摸自己,他昏昏沉沉的意识游离天外,还以为是沈妙楚在胡闹。想到这,萧景珩黑暗一片的意识里浮现一张笑脸,沈妙楚眼神明亮,额前散着毛茸茸的碎发,眉眼弯弯,牙齿整齐洁白,明眸皓齿的一张脸好像比早春绽放的娇花还要明媚,这张笑脸一道缓缓流淌的甘泉一般,从他心间流淌过四肢百骸。渐渐地,萧景珩睁开了双眼,扭着脖子环顾四周,想要看看沈妙楚哪去了?但睁开眼的一瞬之间,他就想起自己早就和沈妙楚分开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要怎么独自在外面生活。实现转移,从隐约可见的屏风上转到身侧那道明黄色的背影上,萧景珩睁大了眼,这不是龙袍吗?他仔细辨认身旁坐着的人,是父皇,父皇醒了!“父,父皇?”
他不可置信的开口,话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皇帝闻言下意识挺直腰杆,转身看向矮榻上的萧景珩,浑浊的眼顿时清明了不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看见父皇脸上做不了假的担忧,萧景珩有片刻失神,是错觉吗,父皇不是最厌恶他了,怎么可能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尽管如此,他还是脱口而出,“我没事了,多谢父皇关心。”
听见他自称我,皇帝有些受伤,“你是在怪朕吗?”
萧景珩有些失语,他看着皇帝的脸不知所措。见他不说话,皇帝转过身去,声音低沉,像是西边边塞夜里呜咽的风,“也是,是朕本来就有错,珩儿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着,皇帝本来就低垂的脑袋更加低垂,脑袋上的琉冕垂下来的金珠子流苏几乎与地面垂直,低垂下来的还有他弯下的脊背。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换做谁都无法立刻接受。萧景珩忍着痛从矮榻上坐起来,敛起眼眸说道,“微尘不敢怪罪皇上。”
这声音满是疏离,客套得像是在朝堂上拿着俸禄混日子的朝臣,这番话无异于冰冷的刀子,皇帝用余光看着萧景珩劲瘦的身躯,想起刚看到萧景珩赤身的样子,他有些心惊。原来萧景珩盖在衣裳下的皮肤白皙,可他的胸膛和脊背却不似脑海中想像的那般光洁,上面稀稀拉拉的排布这深浅不一的伤疤,手臂靠近左胸的地方还因为曾用粗糙的线缝过伤口而留下蜈蚣一样丑陋的痕迹,疤痕上长出白嫩的新肉,皇帝忍不住想,这些伤疤落在身上,一定很疼吧。“唉——”数不清的言语都化成一声叹息,皇帝这才开口说道,“珩儿,朕的天子御印没有了,现在你是父皇唯一的希望了,你怨恨朕吧,朕求你帮帮朕,帮帮这分崩离析的天下,好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卑微,轻声细语的样子像是在和自己的上级说话,可是眼前的人是皇帝啊,试问得何等最贵的人才能让皇帝卑躬屈膝?萧景珩的心像被人打了一拳,胸腔里闷闷的,听到父皇这样祈求自己,按理说他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他一丝开心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这样的卑微言语不应该从父皇的嘴里说出来。他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喉间,却发现喉间堵塞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皇帝始终背对着他,独自絮絮叨叨,“朕醒来的时候,手里只抓着你的玉佩,朕那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你不是在江面上遇刺下落不明了吗,你的玉佩又怎么会在朕的手上,以为你回来了,朕很高兴。”
不过皇帝不会告诉萧景珩,在听到李祥说他涉嫌贪墨盐税时,自己竟然心生怀疑。更不会告诉他,起初把他遣到西北边关,自己根本就没想让他活着回来,毕竟战争不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就温柔下来。活着好啊,说不定自己能够利用萧景珩再次把江山夺回来呢?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