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复杂的心情,萧景珩踏进明镜阁,进到阁楼之后,又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身后传来木门阖上的声音,太史我常插上门栓,把冰冷的手揣在袖子里,转过身准备给萧景珩带路,却发现他愣在了原地,仰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太史我常发问,“摄政王殿下,怎么了?”
太史我常走到萧景珩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原来他在盯着‘明镜阁’的牌匾。这块匾额是黄金和玉石镶嵌而成,据说是由先帝亲自提笔,先帝书法沿袭二百年前的书圣之风,明镜阁三个大字,写得入木三分,力透纸背,这个阁楼的名字,同样大有来头,它出自一位帝王的名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阁楼里微冷,像是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可这块匾额挂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它仿佛一尘不染,没有一丝岁月流过的痕迹,熠熠生辉的样子好像不属于这里。“四十年前,这块匾额就挂在这里了,”太史我常顿了顿,“没有人会像殿下这样在意它。”
萧景珩闻言,侧过脸看向他,问道,“这块匾额不是先帝亲自提笔吗,怎么会没人在意?”
太史我常沉默,垂下眼睑想了片刻,才道,“殿下,你是这二十五年来,唯一一个踏进明镜阁的人。”
因为无人到来,所以无人在意。萧景珩一惊,“怎么会?”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太史我常冷得跺了跺脚,“殿下随我来,这里冷。”
抱着一肚子疑问的萧景珩跟上他的脚步,跟随着太史我常一路走进阁楼深处,他才发现,阁楼里的萧瑟不比门外看到的景象好多少,而且,他甚至在柱子上,墙壁上发现一些刀剑砍过的痕迹,可是这样的痕迹怎么会出现在明镜阁里?他想不明白。长廊走到尽头,才依稀见到几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时隔二十多年才有人造访的缘故,阁楼里洒扫的,整理书案的童子和老妇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久久凝视在萧景珩身上,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太史我常带着萧景珩停在厢房前,“很多年没有外人来了,下人莽撞无礼,还望殿下海涵。”
那些人的视线里没有恶意,萧景珩并不反感,他摇摇头,心里记挂着的是太史宪忠,于是他开口道,“无事,太史大公在里面吗?”
“是。”
太史我常推开门,侧过身示意他进去。不知怎的,想见很久的人就在眼前,可萧景珩心底竟没有由来的胆怯,就好像害怕知道真相一样,他成了一个沉迷在虚假但是不会叫人撕心裂肺的幻象的人。不过想起离开的沈妙楚,萧景珩突然有了勇气,他也想像沈妙楚一样自由勇敢,为此,他深吸一口气,踏进有些温暖,但是显然气流并不流通的屋子里。“爷爷,有人来了。”
入目是一扇仕女游春图的工笔画屏风,朦胧昏黄的烛光把老人执笔的影子印在屏风上,这老人就是当朝的史官。萧景珩听到一个带着历史的厚重的声音,“来了?是谁。”
他绕过屏风,出现在光亮里,目光撞进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睿智的眼神里,老人上下扫视着他,按理说,这样的视线本该叫萧景珩不适才对,但这位老人的视线,不由得叫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山上见到的老和尚。在这样的眼神下,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庇佑的人,而不是需要处处提防人心的齐王,更不是日日殚精竭虑的摄政王。“见过太史大公,来者萧景珩。”
闻言,老人点点头,颤颤巍巍的起身,行了个跪拜礼,说道,“老臣见过摄政王殿下。”
一旁的太史我常忙不迭上前,伸出手搀扶着他,脸上满是担忧,“爷爷,您小心腿。”
萧景珩也忙上前,弯下腰双手扶起老者,“太史大公不必如此!”
老人直起身子之后,佝偻着脊背,比萧景珩矮了一头,他有些浑浊的眼凝望着萧景珩的脸,眼里透着热切,和什么说不清的深沉。“好,好。”
老人连说了两个好,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萧景珩的肩膀,随后才让自己的孙子搀扶着坐下。“我常,给殿下上座。”
坐在蒲团上之后,老者又道,“殿下来了也好,老臣这里有些东西要交给殿下”说着,老者就要拿起边上上了锁的木盒。萧景珩还想着如何开口,却不料老人已经开门见山,他有些疑惑,却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太史我常先说话了。“殿下,我们一直在等你。”
话音一落,萧景珩更加不解,难道说,老人知道他回来吗?老人含着光的眼神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我常说的不对,让殿下费解了,老臣一直在等一个人,谁来都好,只是今天来的人是殿下。”
说到这,他轻轻拍着木盒,“不过不论是谁来,这盒子里的东西都要交出去。”
萧景珩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个灯光昏暗的屋子似乎沉浸这一种平静,鼻尖环绕着的墨水味让他安静下来,一老一少促膝长谈,见证了这一切的烛光好像穿透了长达四十多年的岁月,漫长又厚重。北萧历四十八年冬,十二月八,三个月前,京城宫变,萧国一分为二,与此同时,明镜阁的侍女太监趁乱逃走,宫变后清点财物,明镜阁损失绝版书册十八卷,名家书画十三副,银两若干,好在没有人受伤。在此之前,萧景珩不会想到,原来外表光鲜的萧国内部已经如此腐败不堪,像一棵被白蚁啃噬得只剩空壳的大树,只待一阵风吹,就能让大树倾覆。萧文渊的叛变,几乎带走了萧国一半的官员和文人,他这才知道,原来萧国的腐朽,也有萧文渊暗中的推波助澜,不然,这些年来再无年轻的文人志士入朝为官,而是成为萧景琰或者萧文渊的幕僚这件事已经无法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