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他便不怎么欺负可足浑凌了,两个人就算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也各不相干,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他是丈夫,可以对妻子不闻不问,身为妻子的,却一直在他身边,琐琐碎碎的做些伺候侍奉的事情。一贯视而不见,时间久了,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到了十五岁那年,他们在长辈的安排下圆房。洞房花烛夜,硬是让他看见可足浑凌身上触目惊心的旧伤痕。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是年幼之时在家里受虐待留下的伤痕。有做活的时候燃烧的木柴不小心落在胸口烫出来的疤痕,也有因为刺绣做的不好而被人用长针扎手,留下的点点红斑。后背亦是鞭伤留下的痕迹。慕容宝就算落魄,身边哪怕是暖床的丫鬟也是一身温润如玉的好皮肤,一双手触到这一道道伤疤,也不知为何,就在那个时候,打心底里生出无限怜惜之意。可足浑凌说,小时候,晚上伺候大房的姐姐洗脚,对方稍微不满意,一盆洗脚水连着沉重的木盆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对比之下,当初慕容宝泼她那些茶水,也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缎家,虽然上上下下拿她当个侍妾对待,人人都是冷眼相待。连个丫鬟都不如。但比起从前,却也像是在天上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死,也想要死在这里。也因此,嫁给慕容宝,也是死心塌地要跟他一辈子。那时年少,被人这样用心对待着,连慕容宝也觉得受宠若惊,况且可足浑凌原本也是个温婉贤良的好女人,有她在身边,越是处得久了,越是离不开她。就算后来因为不愿得罪父亲,不得已纳入许多侧妃。眼看着她在慕容家被冷落不算,还被娘家人上门欺负。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也一刻未曾想过要离弃她。这样深沉的情感,放自己心里也就算了。与别人说,恐怕也是词不达意。他这个时候被慕容清说中心事,回想起往昔这许多事来,走神许久,这个时候才到:“凌和我之间的事情,外人怕也是无法明白的,她既然是你的嫂嫂,你又回来了,有空闲的话,多与她聊聊也好。以后你在她身边,若是有人欺负她,也能帮点手。就算她生性不喜欢与人争执,有她照应,你也能过得好一些。”
绕一圈话说回去,还是要留她。不由有些泄气。其实提起太子妃的事情,原本便是想敲打一下慕容宝。保护不了的人,就不要留在自己身边,可看起来,对方是一点也没听出其中的意思。太含蓄了也不行,心里想的事情,若是不直说出来,别人怎么猜得到?就算猜得到,人家又有什么义务,百转千回的猜别个的心思。她默默在心里吐自己的槽,决定这一路也不说别的了,等到了东宫,直接道别就算了。回到邺城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晚。慕容宝毫不知情带她回东宫。两三天的功夫,她不在,谨成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太子妃虽然看着若无其事的,但事情却做得颇为殷勤,显然是巴不得慕容清在这边长住。总比让之前那位得宠的侧妃住在眼前好一些。她尚未回去,殿里的宫灯就已经点燃了,连香炉里用的香料,都是赞羽优昙。这种香,因为产量较少的缘故,连宫里都很少用。听说是太子妃亲自吩咐,说是明成殿平时也不讲究这些,索性全部送到她这边。但凡谨成殿要用的东西,只要明成殿这边有,都可以直接拿过去给她。这样重视,想也知道是为了讨好慕容宝的缘故。但以慕容清的性格,这种时候,还真就不忍心驳斥别人的好意。送她过来的时候,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慕容宝见谨成殿这边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与她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打算走了。临走之时,慕容清却轻轻叫住了他。“哥哥知道我这次是为何而来的吗?”
“虽然不曾问过,猜也猜得出,是长安的事情吧。”
慕容宝背对着她回答,不曾回头。“是,慕容冲曾经对我照应许多,如今他身陷危局。父亲不在乎,哥哥也不担心吗?”
“你原本便不该管他的事情的。”
慕容宝这样说着,突然间便回过头,静静的看着她,道:“你是母亲的女儿,便是为了母亲,也不该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况且,还有谢公子在这里。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谢公子知道你与他还有一个孩子,会怎样想?”
连这样的事情,都已经被慕容宝知道了么?她的事情,在这里简直也是人尽皆知,唯有她自己懵懵懂懂,被蒙在鼓里。心里不由有些不快,却硬生生忍了下去。隔了片刻,慕容宝又说道:“妹妹,从前同那个人一起在秦宫的时候,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都明白的。有些事非你所愿,我也不想责怪你。到了这个时候,就该将前尘往事全部完了,安心过自己的生活才对。不该你担心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这也是为你好。若是再激怒父亲,便是步了凌的后尘,就算我能保你周全,日子总不好过的。”
若是不相干的人,谁肯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她这么大个人了,别人是不是真心为她好,怎么会听不出来。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轻声道:“我明白了。”
是明白了,人各自有立场。慕容宝出生比她早,曾经在大缎妃身边养过好几年,后来在慕容垂身边的时间也比她长那么多。他是个好人,但要他放下芥蒂去救慕容冲,那根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慕容宝接着又道:“妹妹,这么些年了,你一直在外面流落受苦。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你不信任我是理所当然,以后我也会尽力补偿你。但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语气恳切依旧,但话意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她亦明白,此刻争执下去并无好处,只轻声道:“我知道的,哥哥,夜深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决定离开,势在必行。这个哥哥,必然是要被她伤害的。就算这并非她的本意。明明说的是挽留的话,实质上,却分明是一场道别。说不出口的道别,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