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在廊下走着，风吹在脸上，已经不像晨起时那般凉了。萤火跟在她的身后，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少奶奶，奴婢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厉害，”她看着四月，满眼崇敬，“一般人家的新妇都要相公陪着，就这样还经常会羞燥的说不出话来呢！您不但规矩上挑不出毛病，还能在夫人面前说孙妈妈的事，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怎么知道别人家新妇敬茶的事，莫不是现在就开始想着嫁人之后的事了？”
四月笑着打趣道。萤火面上一红，仍旧笑嘻嘻的，并不像旁人一样羞赧，而是落落大方的回答：“张妈妈说的呗！张妈妈担心您今儿个被刁难，昨天和奴婢说了半宿呢，教了奴婢好些话，以防您不好应声的时候，奴婢好替您回。”
“张妈妈有心了。”
四月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张妈妈是她院里的掌事妈妈，前世总对她说要远着些沈梦，她听了不高兴，渐渐便疏远了张妈妈。现在想来，张妈妈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少奶奶这会儿回了院子，想来少爷也该醒了，正该用早膳了。”
萤火说道，“少爷平素里早膳除了大夫开的药膳，都是些清淡的吃食，少奶奶若是吃不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去小厨房里吩咐一声，从明天起让他们单备出一份。”
“不用那么麻烦，”四月说道，“少爷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好。”
萤火笑得眉眼弯弯的：“还有下人的名册，之前一直都是张妈妈管着，如今少奶奶来了，张妈妈说都交给您呢！”
“张妈妈管着就很好，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接过来反倒容易误事。”
四月说。两人拐进了花园里，路旁扫洒的婆子纷纷对她行礼，她微笑着点头回礼。“那哪成啊，您是咱们扶风院的主子，从前少爷身子差，所以才交给张妈妈的，现在您来了，当然得给您了。就算您一时半刻不明白，以后总会了解的，现在哪怕先不管事，也得认认人……”萤火猛地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明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惧，“二老爷。”
四月回过头，男子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二叔。”
她敛衽而拜，向一旁走去，让开了道路。楚墨白并没有径直走过去，而是停在了她面前。四月低着头，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子，她的心越跳越快。这里是花园，周围有萤火，有粗使婆子，还会有人经过——四月死死地掐着手心提醒着自己。她想哭，又想笑，还想不顾一切的扑到他的怀里抱住他。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老天有眼，又给了她这样一次机会，让她能够再见他一面。“萤火，”她听见自己说，“我的帕子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请安的时候掉在荣华堂了，你帮我在一路上找找。”
萤火领命退下，走得有些慌张，似乎很害怕楚墨白。两个拿着扫帚的婆子本在扫着地，现在也远远地避开了他们。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旁种着成片的茉莉花，此刻开得正浓，四月悄悄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比她的记忆里要年轻些，脸上还没落下那道疤。他穿着天青色长袍，墨发束在头顶，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面庞如刀削般轮廓分明。此刻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去关心了。“楚墨白，对不起……我……我爹娘应下了这门亲事……我没办法……我……”四月想解释几句，可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嗫嚅，“对不起……”“你怪我吗？”
他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什么？”
四月不解的望着他。“你怪我吗？”
楚墨白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压抑而低沉，“我没来得及回来，也没能力阻止这一切，你怪我吗？”
四月的心口一窒。她怪他吗？她也不知道。前世的时候，她确实是怪他的。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海誓山盟，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会来娶她，后来有一天他就突然不见了，一直到她定下了婚约，嫁进了楚府，险些被折磨致死，他都未曾出现过。她以为他忘了他们中间的感情，以为他并不在乎自己，以为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了，那时候她最恨的不是楚夫人，而是楚墨白。可再见他时她才知道，他被外放到边关，受了重伤，一直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刚刚好转便匆忙赶回家中，却发现她已经嫁为人妇，成了他的侄媳。四月又不怪他了，她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相信他一些，为什么不更坚决些拒了这门亲事。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无论他在与不在，无论她信不信他，他们无权无势，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楚墨白，”四月鼻头一酸，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我不怪你，即使你在，凭我们两个，也是没有办法的。楚家势大，我只是个寒门女子，你又是毫无权势的庶子，我们根本挣不过他们……”阳光透过树影，在他们中间投下一道光柱，把两人分隔开来。两人相顾无言，久久的沉默着。“是我太没用了。”
半晌，楚墨白轻声说。“不是的！”
四月说，“这都是命，我们谁都挣脱不了。”
萤火的身影远远的出现了，楚墨白牵起嘴角，勉强对她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活着就好。楚桓是个好孩子，待人一向温和，你跟着他不会受什么委屈。大嫂和母亲你平时远着些，除了请安不要有太多接触，自己的院子里也要留心，什么人都不可全然相信……”“你不必担心我，”萤火越走越近了，四月心急，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在府里，最多只是受些刁难，没什么性命之忧，你在战场上万万要小心为上，刀剑无眼，千万不要冲在前面。”
他前世时险些丧命，四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因为什么，只能这样叮嘱。“你要好好活下去，”楚墨白在萤火到来之前转身离去，只在她耳边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话，“好好活着，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