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和流萤一人一边扶着楚桓进内室休息，待安顿好他之后，四月又回到正堂里，张妈妈正在那里候着她。“从前少爷房内没人，如今少奶奶进了府，老奴想着应当清点一下手中的事物，慢慢都交到少奶奶手上才好。”

四月在椅上坐了，萤火替她倒了茶，张妈妈垂手站在下首，恭谨的说道。“妈妈千万不要如此，”四月连忙推脱道，“我才初初入府，连府上的规矩都不曾知道，怎么能管得好这院子？妈妈对这些人都知根知底的，使唤起来自然要比我得心应手些。”

她还记得前世张妈妈便是这样说的，她也真就把一应琐事接了过来，结果闹出了不少笑话不说，在楚夫人那里还落得个夜郎自大的评价。可张妈妈却不依她，只摇着头说：“少奶奶是主子，管着这些事是应当的，哪怕现在不管，之后也总是要经手的。”

“妈妈莫要为难我了，”四月蹙起眉说道，“妈妈也知道，我出身贫寒，承蒙夫人看得起，才能嫁给少爷，说白了就是给少爷冲喜的。且不说下人们是否信服我，从前我未出阁的时候，家中不过只有爹娘和哥哥，连个下人都没有，我从未学过如何驾驭下人这些事，若是现在妈妈把扶风院交到我的手上，不出三日定会变得一团糟。”

“少奶奶不要妄自菲薄。”

张妈妈沉声说道，“您是楚府上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是正儿八经的少奶奶，谁敢不信服？若是有哪个丫鬟婆子敢对少奶奶嚼舌根，打了板子赶出去便是了！”

四月只是摇头不应：“妈妈不必说这些，我嫁进楚府已是造化了，现下我所能做的，唯有照顾好少爷罢了。其余那些事上，我既不懂，恐怕还要继续劳烦妈妈费神了。”

张妈妈劝了半晌，见四月仍不松口，只得叹了口气作罢了。四月这边让张妈妈坐了，问她这院里各人的身份来历。她虽不想管事，可既然要保住楚桓，自然是对每个人越了解越好。前世她从未问过这些，跟张妈妈也不算亲近，可楚桓死后，张妈妈却是实心实意的维护她的，明里暗里也帮了她不少的忙。张妈妈心细，这院里只要填人，哪怕楚夫人那边把好了关，她也还要细细再查一遍的。随着她的讲述，四月很快便了解了。流萤九岁上被买入了府中，一家人均在凤鸣县里，是本本份份的人家，当年因为太穷才不得不卖了女儿，这几年稍稍有些起色了，便想着攒够银子，等她满了岁数赎她出去。她开始时曾在老夫人跟前儿伺候过，后来老夫人见她行事稳妥周全，便拨到了扶风院里做了二等丫鬟，没几年便提了一等，专在楚桓跟前伺候着，如今已经五年了。萤火是前年才从二等提上来的。她倒楚府不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而是十二年前的那个灾年，楚府的一个妈妈回家探亲，在路上捡到的。那天下了大雪，那妈妈急着回府，匆匆忙忙间被什么绊了一下，爬起来一个，竟是个已经冷硬的女尸。那年西边发了洪水，很多人流离失所，凤鸣县也来了不少灾民，在路上碰到一两个死了的，也不足为奇了，她叹了口气，爬起来刚想走，便听见了孩童细弱的哭声，上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女子怀中还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那孩子便是萤火了。那个妈妈没有子嗣，便把萤火带到了府上，当了她的干娘，看顾着她长大，后来楚夫人见她机灵，便让她来了扶风院里，两年之前大丫鬟轻罗年岁到了，被家人赎出了府，她便被提成了一等丫鬟。银烛的身世四月前世从萤火口中略知道了些，此刻张妈妈说起来，和她所知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是张妈妈提了几句，说银烛因从前身世使然，又识文断字，颇有些才情，性子略孤傲了些，和府上其他人没什么来往，连话说的也不多。可实际人的心地不坏，若以后相处起来有什么得罪了四月的地方，还望她担待些，不要与她计较。四月听了这些，反倒对银烛放下心来。这样孤傲的人虽不好相处，却也不会勾结别人，生出那害人的心思。蝶衣则是补了画屏的缺才提起来的。她的家中有个当秀才的爹，张妈妈说起来脸上便带了些不屑，她爹连考了几年功名都没考出什么名堂，又不肯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去找个正经营生干，最后不得不卖了闺女，否则怕是要饿死了。在卖了蝶衣之后，他又自觉着对不起读的那些圣贤书，再无颜面对邻里，连夜便搬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把蝶衣孤零零地抛在了这楚府里。而那些二等丫鬟，也都是陆陆续续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来的，俱是清白的穷苦人家出身。“那李管事呢？今天用早膳的时候，我尝着她的手艺实在好得很，也不知夫人从哪里寻到的她，竟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四月说道。“那李管事的手艺确实很好，能入了少奶奶的口也是她的福份。”

张妈妈笑着说道，一转眼却又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倒是去年才入的府，不过不是夫人寻来的，而是二老爷带回府的。”

楚墨白？四月挑了挑眉头。“她也是个命苦的，前年和相公一起举家迁来凤鸣县，膝下本有一子一女，一家人虽不富裕，倒也和和美美，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妈妈说着，眼中便带上了恻隐，“先是她相公在外给人做长工，不慎从房顶上摔了下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没两个月便去了；而后大女儿被城北徐家的少爷看上了，光天化日之下抢了回家，三天后才放出来，那丫头在徐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大好，回家之后每日恍恍惚惚，不发病时只是瑟缩着，一发病便尖叫不止；儿子刚年满十五，看到姐姐落得如此下场，气不过找上徐家要讨个公道，却被活活打死了。”

“这样的事，官府竟然也不管么？”

四月听得心下愤懑，问道。张妈妈冷笑道：“那徐家老爷便是县太爷的小舅子，他怎么会管？李管事在衙门口把头都磕破了，他也不过叫衙役把她挪走罢了！遇上这些事，李管事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河，正好二老爷路过，救了她上来，把她和那个痴傻的女儿一同带回了府。”

“夫人知道了她的事，心下也觉得可怜，又瞧着她手艺不错，便分来了扶风院，也没要她签身契，只算在府上做事，另在挨着明心院不远辟了个小院，养着她女儿，李管事得空了便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