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缃绮不说话，那肥猪愈加得寸进尺，竟然伸手要去揭她头上帷帽。崔寔疾步向前，横在两人中间。“李寺卿，云家娘子身体抱恙，既已见过，周全了礼数，便叫她下去休养，也免得染给了您。”

云缃绮飞快崔寔身后躲去，朝着李寺卿又福了福身。“呵，崔寔，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整天半口气吊着、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瞧她健步如飞，气息平稳，根本没病！”

云缃绮的拳头硬了。这肥猪怎么这么嘴欠？一旁的崔容也有些恼了，袖子一甩，高声道：“李福，你跟谁俩呢？”

李福走向他，轻蔑道：“九郎，你也别再这装清高了，崔寔死了，于你大有裨益，整个圣京谁不知道呢？”

“这位大叔，你是这管事的是吧？”

李福见身后女子问话，竟有些愣了，跟着点了点头。“那就赶紧验货，别跟个村口老大妈似的，叽叽歪歪，说一堆穿不成串的烂话！”

李福转过身，砸吧几下嘴，扭动着肥壮的肢干，朝云缃绮的帷帽一巴掌劈了下去。崔寔一把将她护在怀里，那巴掌就狠狠地落在他肩头上了。被几百斤的大肥猪的猪蹄劈了，这能不疼吗？崔寔咬着牙，将咳喘压下,平静道：“李寺卿，切莫与不懂规矩的山野女子计较，我替她给您赔罪，还请快些验贡，我明日也好向户部复命。”

见崔寔一点没恼，那李福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吹着口哨，往卸货的地方去，叨叨着：“崔家又如何，还不是得给他爷爷我赔礼道歉。”

崔容见那人走，急忙赶过去问道：“阿兄，你事吧？还有我绝没有…”崔寔摆摆手，“九郎，我无碍，你先去看看情况，估计还得一阵被他折腾。”

崔容见他面色如常，也不再多言，跟到李福屁股后面看贡橘去了。此时的云缃绮，正愧疚地把头埋在崔寔怀里。“阿寔，还疼吗？我一会就找碗药把自己毒哑。”

崔寔却被这话逗笑了，“阿绮，你一个字都没说错。李福这人，贪财好色，最喜拜高踩低，看人笑话。他本就有意折辱我，只是先拿你开刀罢了，既已应付过了，就快些去马车上呆着。”

云缃绮点头，二话不说，赶紧出去了，再待下去，不知自己这张破嘴还要惹多少麻烦呢？她边走边扇自己几个嘴巴子，“管好自己吧你，这里是京城，不是锦城，‘言论自由，人人平等’,不存在的！”

……崔寔见云缃绮走远，才安心往李福那处去。太府寺对于各地土贡，有着极为严苛的核验标准。自货卸下，若干核验官员，已开始对这二十几笼贡橘的尺度、质量、及新鲜程度一一作检。李福挺着大腹，在核验官中踱来踱去，愣是没看见一个有问题的果子。毕竟这是云缃绮费劲扒拉嗅出来，崔寔又整天熬大夜挑出来的最强贡橘！李福阴阳怪气道：“崔寔，差事办得不错啊，看来还是乡下农田最适合你。”

崔寔拱手道：“多谢李寺卿夸奖，司农本就是某分内之事。”

“夸你两句还喘上了？”

李福随意捡起只橘子，三两下破开，往猪嘴里一拱，“那我倒要问问，今年的货，怎么比往年少了那么多？”

奉县雪灾之事，本就是崔寔兄弟二人去了以后才发现的，若没他们上报，京中自是无人知晓。这话怎么答，全凭崔寔定夺。“回李寺卿，现下还不到十二月，正经运送的队伍还在后头。”

李福怒道：“此话何意？你又凭何自作主张？”

“冬至前后，外邦使臣要进京拜谒，按照惯例，圣人会以奉县贡橘作赏。因而，某才提前运送二十笼入京，先叫圣人和各宫贵人们尝过，才好给他们用不是。”

好一个圣人为先，这话呛得李福无法挑刺。他又阴阳道：“真不愧是世家子啊！以前那位，肚子里哪有你这些弯弯绕绕？”

崔寔面无波澜，只又恭敬道：“多谢李寺卿夸奖。”

李福拱了拱猪嘴，似乎是觉得嘴臭的功夫无计可施，生了别的主意，“既然你这么尽职尽责，就在这里候着，等他们验完贡，入了库，才准走。”

方才未发一言的崔容忍无可忍，挥拳向前，“李福，你休要欺人太甚！”

“九郎，我又没留你，自去便是了。”

崔容还想多辩，被崔寔一把拉住了。李福见两人偃旗息鼓，更加得意，叫来个核验官，对着他道：“今日崔少府只要提前踏出太府寺一步，这批贡橘，就不得入库。”

那核验官面露难色，却不得不屈服李福的淫威，将此事应下。李福又从地上捡起几只柑子，往袖里一揣，大摇大摆地出了府衙。崔容气得原地打转，再配上那套绿色官服，真就跟个孔雀似的。崔寔避开那些核验官，将崔容拉到一边。“九郎，不过是在这站一夜，没什么的，你先带阿绮去西郊别院住下，我已向薛砚去信，约他明日在别院小聚。你看看院里，尤其是厨房，还有女子的那些用品，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快办妥。”

九郎见李福走了，这里的人顶多算个狗腿子，并不敢怎么为难自家兄长，也放下心来，点头应下此事，“阿兄，那你多注意身子，我先去办事。”

崔寔压下咳嗽，轻笑了笑。于崔容而言，这笑，实属罕见，他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身出去了……马车里的云缃绮听见动静，探出头来，“员外郎，怎么就你一个，崔寔呢？”

崔容上前，坐在车外，给她讲了方才里头发生的事。“这瘟猪，哈皮撮撮滴，迟早全家死绝！”

虽然不知道她之前叽里呱啦些啥，后面那句崔容还是听得懂的，“四娘，找柳先生给你开副哑药吧。现在，立刻，马上。”

云缃绮赶紧把嘴捂住，“我不得说了哈。走，先回去，晚上一起来接阿寔回家。”

“接阿寔回家……”崔容重复着念叨最后几个字，良久，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