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阿寔,别走啊,聊会儿。”
崔寔才不听,将扒拉他的薛砚往旁边一推,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永阳挽着云缃绮的胳膊,啧啧道:“小阿绮,你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云缃绮并起三根手指,指天道:“我发誓,是他说要与我成婚的。”
永阳手抚下巴,“这孩子,你说他开窍吧,开得未免也太快了,现下是个什么情况,连我都摸不准了。”
永阳的话,引得云缃绮思虑万千。崔寔此前百般扭捏,一口一个将死之人不配谈爱的,若只是单纯想救她出宫,大可不必拿婚事要挟自己阿姊吧?这会回了府,又成了缩头乌龟,东躲西藏。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云缃绮的心,像受了潮的烟花火线,燃了一半,“啪”一下,又灭了。指尖上还残留着雪梨檀香的气味,可那人,早已跑得远远的了。云缃绮垂头丧气道:“哎…姐,你说他是不是耍我?”
永阳连忙捏捏她的脸,“小阿绮,你别多想。他既开了口,这婚,咱们结定了。”
云缃绮暗自腹诽,其实,先从谈恋爱开始,也不是不可以,那人身子骨不好,万一逼得太急…想到这,她猛得抬头,盯着薛砚道:“我离府时,瞧见卢三娘往这边跑,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砚眼睛提溜一转,轻撞了撞永阳的肩:“没什么,她来和我阿娘叙叙旧,是不是啊,娘?”
永阳笑笑,低下头。“叙旧?叙的是崔寔就要死了的旧吗?”
薛砚怔怔,问道:“你都晓得了?”
“她在街上又跑又叫的,很难晓不得。”
薛砚面上愧色顿现,“你入宫前夜,我们根本没打叶子牌,那日,本是去拜托阿寔为你请柳先生的,谁知柳先生恰就在西郊别院,为阿寔施艾灸。”
果然,柳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就上门来替她问诊。“柳先生可有说,他身子怎么样了?”
薛砚支支吾吾,“不太…乐观。那日,我叫父亲先回去,陪着柳先生守了他一夜,那晚,他咳的血,足有一小盆。”
云缃绮听到咳血,心里“咯噔”一下,“为何瞒我?”
薛砚老实巴交道:“阿寔说,我若告诉你此事,就与我割袍断义。”
云缃绮暗忖,竟拿“割袍”威胁兄弟,看来自己还有点重要哦。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即将要失去这个人。还不如,不要。她抽了抽鼻子,奔向了早已敞开怀抱的永阳,轻声啜泣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呢?她有点看不起自己。“哟,四娘,谁惹你哭鼻子了?这脸本就肿着,可不敢哭了。”
厅外突然响起柳先生的声音。云缃绮抬起红肿的眼,往外一瞧,崔寔也跟在后头。她抽出丝帕,迅速将泪痕抹干。还没守寡呢,可不能嚎丧。她款步向前,笑得像此刻就要大婚似的,“柳先生,阿寔,你们来了,快先来喝杯茶。”
柳先生点头,前去坐下。崔寔却没动,望着她通红的眼问:“为何哭?”
云缃绮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崔寔眸子一沉,又问正躲在大花瓶后头缩头缩脑的薛砚:“你告诉她了?”
薛砚扒住花瓶,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你们要成婚了,说了也无妨。”
崔寔冷冷道:“可是,你吓着她了。”
薛砚苍蝇嗡嗡似的:“明明是你吓到她的......”崔寔轻咳一声,摸摸鼻尖:“我…又不是真的马上就会死。”
薛砚翻白眼:?“阿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呆愣许久的云缃绮,终于开了口。崔寔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一同坐下,替她倒杯茶,才又道:“就…字面意思。”
云缃绮饮了好大一口茶压了压惊,才又迷茫道:“阿寔,你莫不是在安慰我吧。”
崔寔扶额,埋怨地看一眼薛砚,才又回道:“柳先生的话,你们总是信的吧。”
大家伙就齐齐望向了柳先生。柳先生正襟危坐,“少府的身子骨比起一月前,似有起色,应是在奉县,幸得四娘悉心照料的缘由。这几日虽因公事操劳,却也并未犯咳血之症。”
云缃绮怔住,“方才阿砚说,那夜他可是咳了一小盆血。怎么听先生的意思,他身子骨还比以前好了呢?”
柳先生捂住嘴,也不妨碍别人瞧出他很艰难在憋笑,“那是……我特制的血包,肠衣里头灌的鸡血,用牙齿轻啮,便是薛郎君那日看到的效果。”
云缃绮:“这么意思啊?你俩搁这演古装剧呢?”
三个男人:“何为古装剧?”
云缃绮和永阳:“这不重要,说正事!”
柳先生眼神闪了闪,盯着杯中茶,低头道:五郎说只有骗过所有人,圣人和惠妃娘娘,才会信他命不久矣,这样你们二人便可全身而退。”
云缃绮心中喃喃:原来,他那日所说的万无一失,是这么个意思。她复又追问崔寔:“所以,你方才在席上所说的要与我成婚,仅是为了金蝉脱壳,摆脱家族的束缚和联姻?”
崔寔酝酿许久,摇头道:“阿绮,那日县主所言,令我感触颇深。我既答应今日给出答案,这便是…真心话。不过,我这病,要大好是无可能了,我怕真与你成亲,误你半生,况且,此事本就未过问你的意见,如何选择,全在于你。”
这罕见的好长一段话里,云缃绮却只听见“真心话”三字。“既是真心,那便够了,这婚我结,若是看你不惯了,和离就行,若是你死了,我另寻新婿,绝不自误。”
其他几人见她答得如此坦率而洒脱,皆啧啧称奇,拍手称好。再看崔寔,罕见地,笑得灿烂。大抵是因为他在柑橘园里听过这女子说过更加坦荡的话,还出格地给他渡过一口“一丝仙气”呢。旋即,又见他收起笑,一本正经道:“既如此,待我回奉县之时,便将此事告知云县丞和袁娘子……”云缃绮急道:“为何不是你我同回奉县?”
崔寔深深呼了了一口气,认真答道:“你留在这里,更安全些。”
“这又是何意?”
崔寔开门见山,“我父亲那人,病得很深,你我之事,即使阿姊出面,他恐也会颇为不满,若他对你动手,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云缃绮满脸不相信:“我没招他没惹他的,杀我干啥?这不可能吧?”
崔寔冷笑,“不然他那宰相的位子怎会坐得如此稳当?就算我死,他也要再算计一回,才不亏。”
柳先生眉一皱,“五郎,这话可不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