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究竟去哪了呢?”
裴尚食站在府衙门口,脸上难得染上焦急之色。厨房里早熄了火,梁少卿业已归家,来接她们返回邀星楼的马车都到了,还没见云缃绮回来。“裴尚食,还不走吗?”
车夫催促道。她又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瞧见人影,“兴许她当真是耍懒,先回去歇下了呢?”
想到这,裴尚食准备先回邀星楼看看,她转身上车,“走。”
车还未全然停稳,她就赶紧探头往邀星五楼瞧去。一盏烛火都没亮,云缃绮并未先行归来。“糟了。恐是出事了。”
她慌里慌张下地车,欲去里头寻七皇子安排下的那个小厮。可四下转悠了一圈,也并未瞧见他。她声色俱厉地对大堂里迎宾的女使道:“备马!”
那女使瞧见她这张“悚人”的脸,打个哆嗦,赶紧跑去办事去了。……“吁…走路也不瞧着点!”
裴尚食几近不耐烦道,压根也没留意眼前的会不会是自个得罪不起的贵人。“尚食,何事如此着急?”
她俯身一瞧,才发现那人正是崔寔,一下更气恼起来,马蹄子差点踩在他身上,“何事?你既已弃她不顾,便无权过问!”
崔寔一愣,旋即横身将马拦住,“可是阿绮,她出事了?怎会如此,我分明替她验过…”裴尚食神情略缓,翻身下马,随崔寔走到路边,“你见过她?”
崔寔点头,“剑南州贡橘昨日才完成入库,某去太府寺走些流程,恰巧碰见她去取物。”
他拢了拢身上裘衣,继续道:“某知她与梁少卿有过嫌隙,怕那人在木契、随符等物上做手脚,特替她检查了一遍,一切无常,某才离开的。”
裴尚食道:“今日我与梁少卿交谈过,此番派四娘去取物,确只为让她跑跑腿,一解他在七皇子面前受辱之气,后来太府寺的将东西也都送来了。”
崔寔疑惑道:“可阿绮并未跟着回来,你们竟无人起疑?”
裴尚食面露愧色,“我以为她耍懒,走了一天流程,回邀星楼歇下了,还特请梁少卿莫要追究,梁少卿赞她办事利索,也就没说旁的。”
崔寔叹一口气,“想必那东西送来时,她已遭遇了不测了…”“已过去三四个时辰了。”
裴尚食抬头看了眼夜色,吃痛地抚了抚脸上的疤,似乎这伤口在隐隐作痛。“我去求父亲出动府上私卫,再找金吾卫相帮。”
崔寔转身就要走。“少府,既这般担忧,何故又要与她分离?”
裴尚食对男女之情无感,只觉不解。“如此,便再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
崔寔这话答得含混。裴尚食却似察觉出些什么,“那你又怎能确定,崔相是相帮,而不会趁机相害?毕竟,你心里有她。”
被人戳中心事,崔寔低下头,眼神躲闪,“尚食,有何高见?”
裴尚食“噔”地又翻身上马,“去找七皇子,他定会出手相助!劳烦少府在坊门口联络金吾卫,我们一道去寻!”
还不等满脸醋色的崔寔答话,她的马已然驶入十王府了。崔寔苦笑,拖着瘦削的身子往坊门口走去。“罢了,裴尚食说得对。”
……今日的永兴坊,差点被七皇子及其身后的铁骑掀翻。不知道的,还以为城里出了叛军,他奉旨去剿匪呢。“崔寔,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何处?”
尹风今日都没叫他死鬼。崔寔正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右藏署刘寺丞处。”
尹风手一举,“杀入右藏署。”
身后铁骑一呼百应,裴尚食也跟着往前冲。金吾卫的刘巡使站在马车边,问里头的人:“少府,这还需我们出面吗?”
崔寔颔首,“自然,有劳了。某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太府寺左右藏署里可有别的出口?”
刘巡使面色发疑,“这并不大可能,所有取物之人皆须从左监门入,右监门出,搜身核验无误才能离开。”
崔寔若有所思道:“那如此说来,她定不会在太府寺了……”刘巡使一惊,“那可要追上殿下他们?”
崔寔语气不缓不急:“先由着他们去闹,人不在并不代表事不是他们干的。”
刘巡使应下,“那某等该去何处?”
“金光门外。”
崔寔答道。“这?这地方与太府寺差之甚远,又是何道理?”
“太府寺里,何物最不值钱?”
刘巡使一拍脑门,当即了然,带着人就往过赶了。……金光门外,圣京远郊,多的是荒废的田地和荒山瓦砾。就在这片狼藉废墟里,住着圣京城一个大富豪,名为裴礼民,他便是靠着崔寔所言的太府寺“最不值钱的东西”发家的。崔寔一行人渐渐驶近裴礼民所居住的简陋屋舍。越靠近,金吾卫们的脸色越难看。刘巡使捂着口鼻道:“真没想到这么个捡拾弃物的田舍奴,能在圣京买下那么大的宅子。”
崔寔淡淡道:“这亦算是本事了。太府寺库藏诸多,日日都免不了有烂果废果,圣京对弃物管理严苛,他们也不敢随便扔弃于街市,只好卖给裴礼民了。”
“他也不嫌此物腌臜?”
崔寔解释道:“既能挣钱,何来腌臜一说?收废果又不花钱,还能帮太府寺处理掉无处堆放的弃物,卖给郊外农户,便能变废为宝。”
刘巡使啧啧称奇,“人果然还是得有手段才行啊!”
崔寔不再接他的话,他此刻唯一担忧的是,阿绮,可还好?她还能不能在如此复杂变质的空气中,嗅出自己的存在呢?思量间,马车停在了裴礼民的小院外。这院子离肥料场还有些距离,可也不住地散发出一股子叫人想死的恶臭滋味……刘巡使捏着鼻子,“裴礼民,开门!”
里头的灯亮了,走出来个穿一身粗布麻衣的中年人,任谁看都不像是圣京城里的大富豪。望着这浩浩汤汤的卫队,裴礼民赔着笑道:“官爷,找小的何事?”
刘巡使连连退后:“带我们去堆肥场。”
“官爷要买肥?这黑灯瞎火的,不若明日再来?”
“我们寻人。”
“哟,官爷,您这就冤枉小的了,咱们哪敢用活人作肥?”
崔寔心里一抖,你不敢,有人敢。他忍不住大声斥道:“少废话,快些带路,不然,用你命来赔。”
这话从一向温文尔雅的崔寔口里说出,实叫那刘巡使讶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