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得意一笑,“看吧,我就说这女子有问题。她这架势,是要夺权啊。”
云缃绮实是没料到,裴尚食走了,这夺权的锅,就甩在她头上了。看来,尹风在被禁足期间,没少在屋里骂她啊。不然他这位姥爷,挑来挑去,挑的都是她云缃绮的毛病了。“你既答不上来。这谋权夺位之罪,就得受着。按大楚律法,理应鞭笞三十,然后卸任归乡才是。”
王尚书铁面无私,对着身边的侍卫道:“行刑。”
云缃绮不住地瞅向门外,可裴尚食终究是未带着张寺卿露面。见崔相亦无语争辩,那几个侍卫便取来长凳,五花大绑地将云缃绮捆到上头了。崔寔慌了,竟低头恳求,“还请王尚书略等上一等,张寺卿身体有恙,已着人去请,一会儿就回来。”
王尚书才不管他,大手一挥。那鞭子,就落在了…崔寔身上。他整个人匍匐在长凳边,紧紧护住了身下的云缃绮。云缃绮方才吓得出神,直到听见那一声声咳嗽,才回过劲来,她疯狂大喊,“阿寔,你,你起开,这三十鞭子下去,你定是受不住的,我,我身子骨强健,不怕打。”
崔寔摇头,“这菜单是我出的,若论夺权之罪,合该也应我来受。”
噼里啪啦。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那鞭子悉数落在了崔寔的肩上、腰上、背上……云缃绮努了努鼻子,空气里传来腥咸的血味儿。她又嗅了嗅,那血味儿,并非是阿寔的。而是急急驶来的裴尚食那匹马身上的。她大嚷道:“张寺卿和裴尚食回来了,别打了,别打了…”崔相往外瞧去,外头果真有大动静,他这才喝停了行刑的侍卫,随着王尚书一行人,往府衙门口走去。一旁的崔容将自家兄长扶起,安顿到大石头底下歇息,这又去将云缃绮从长凳上放了下来。云缃绮道一声谢,走到崔寔跟前,问道:“阿寔,可还挺得住?”
崔寔点头,“就是些小伤,你快去吧,前…前面,定是出事了。”
云缃绮听到外头动静越来越大,怕是裴尚食遭了难,也不敢耽误,只好唤来崔容照看崔寔,往府衙门口走去了。一到门口,但见王尚书等人已将裴尚食团团围住。裴尚食的马,正拴在一旁的马厩上,大口大口地饮着水,似有脱力之症。云缃绮并不先去凑热闹,只走到马跟前,细细端详起来。它背上确实有血,但是不是它自个的血。再看裴尚食,说话依旧声如洪钟,应该也不是她的。那么……不是吧?云缃绮赶忙走进人群。只听裴尚食道:“我赶到张寺卿府上,他说什么也不愿相见,只说要将这些差事全权委托我与云四娘去办即可。可我终究不敢越权,便破门而入,谁曾想,他竟拔剑自刎。张寺卿并未取妻,府上也没别的男丁,我只好和仆役们将他拖上马,驮往最近的医馆医治,可惜…人也没保住。诸位手上这信,便是他的遗言。”
崔相与王尚书等人将那书信传来传去,面上竟带了丝耻笑。王尚书:“这人真是不中用,还好今日我们走了这一趟,不然这偌大的光禄寺交给这号人,可要塌了天了。”
崔相命人将那遗言收好,答道:“王尚书所言甚是,我等应即刻进宫,向圣人言明此事,及时找人补上这位置才是。”
王尚书颔首应下。检查小队的人马,就悉数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云缃绮实难想象,这书信里有什么,竟叫这两位斗了一天的姥爷,出奇地达成了共识。她走上前,拉住裴尚食的衣袖,“裴姐,那遗言上,到底说了什么?”
裴尚书四下打量一番,只悄声吐出一句,“那位大个张掌固,今日便要问斩了。他二人从前关系甚好,许是张寺卿经不住...这般的背叛,与生离死别吧。”
云缃绮怔怔,也不多做评价,只挽起裴尚食的胳膊,叹气道:“这检查算是应付过去了,可惜搭上了一条性命,还有阿寔的身体啊...”裴尚食问道:“崔少卿怎么了,这是何意?”
云缃绮这才将崔寔为了她被鞭笞一事细细说来。裴尚食眼里有了焦色,“快进去瞧瞧,唤郎中来诊治。方才在路上,我看见鸿胪客馆的人往这处来了,恐怕你一会又不得闲了。还是趁着这会工夫,多陪陪崔少卿吧。”
云缃绮颔首应下,暗自腹诽道:事情真是一趟又一趟地赶着来啊……说话间,二人又走到那大石头处了。可这里并无崔寔两兄弟的身影。她略一思索,往之前二人讨论菜谱的小室里走去,那里似有软榻......果然,崔容正在小室门外,“四娘,我刚说要去寻你。阿兄这伤虽在皮外,并未出血,可打得确实不轻,似乎是伤了内里,我这就去寻柳先生来,劳烦你多照看了。”
云缃绮登时便急得冒汗,催促道,“快去快回,这里交给我。”
崔容颔首,又翻了最近的墙出去了。云缃绮方要推门,却见里头传来个虚弱的声音,“阿绮,别进来。”
云缃绮有些恼火,“我不进来,怎么晓得你好不好?”
“我…我…”里头的人支支吾吾,“你身旁可还有其他人?”
这话一出,裴尚食秒懂,“四娘,我便不进去了,不太方便。还有,我去迎迎鸿胪客馆的人。”
云缃绮这才了然。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她别过裴尚食,一把将门推开,踏了进去。果不其然。那人正赤着上身,趴在小榻上,呼吸短切而急促。他闷闷道,“阿绮,方才九郎走得急,忘了替我将外衫着上了…你,你莫见怪。”
望着他背上,赫然五道红红的鞭印,云缃绮根本生不出一点怪心思。她上前,俯身蹲到榻边,颤抖地抚摸着那些突起、却又不流血的伤痕,抽了抽鼻子道:“早晚,我要叫这鞭子,落在王尚书和他那小外孙身上。”
崔寔见她恨恨,伸出手,轻抚了抚她抽搐不已的脊背,道:“阿绮,乖。我不疼了,你也莫哭……”云缃绮听了这话,哭得更加大声。连天,都好似被她捅破了,竟在圣京这雨水稀少的隆冬,罕见地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