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池接了那么一句话，花容云也不再说话了。屋里萧沉与萧池谈了什么，他们都不得而知，也都不想去刻意偷听。萧正煦不会只对萧沉有话说，只是有话想单独对他说，接下来，也会有话想单独对他们说。萧白漪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门外的。她身上还穿着赴宴的华服，锦绣奢华，与这沉默而死寂的院落格格不入，夜风一起，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愈发清醒。赤鸢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一件披风，走上前来替她系上，同时低声说：“奴婢先去门口，把王爷派来的人打发回去，小姐今夜不回王府吧？”

“不回。”

萧池睫毛轻颤，忽然斜眼看了她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那句“王爷派来的人”，还是赤鸢那句不合规矩的“小姐”。赤鸢走后，萧白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开口道，“二哥，我希望你不要瞒着我，既然是萧家的事情，就该我们几个共同承担。”

“萧侧妃该操心的似乎是晋王府的事情吧。”

萧池凉飕飕道，“哎，我忘了，晋王府的事情自有正妃操心，轮不上萧侧妃搭把手。”

“池儿！”

花容云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可萧池还是冷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都已经是攀上晋王府的侧妃了，还回头来管萧家的死活做什么，倒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让那位晋王不厌烦你将你打出门来吧。”

花容云气得不行，直接用拳头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你父亲……你父亲在里面性命垂危，你就站在门外讥讽你的妹妹？！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萧池自知理亏，偏过头去不反驳，可最后一句话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一家人，本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可人从来都是以心换心的，我也不是那等傻子，明知自己的真心送出去是给人白白糟蹋的，还要继续上赶着贴上去！”

花容云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悬在了半空之中，这一拳没能落下来，身子僵硬。萧白漪看在眼里，只是轻轻勾了一下嘴角，这个笑容的意味，更多是自嘲。你看，萧池前面说了那么多阴阳怪气的讥讽话语，花容云都有理由生气，可唯独这句，她无法反驳。因为“萧白漪”这十年来是如何对待这个家，对待两个兄长和父亲的，谁都有目共睹。萧白漪不生气，也不难过，神情十分平静，花容云给了她的贴身婢女一个眼色，那婢女便挥手，让院子里的下人都先散了，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听主人家的是非，也是想给萧白漪留脸面。“今秋很巧，我的别院里有几株开的很不错的桂树，我让青鸾摘了许多，做桂花蜜糖，想来过个半月就差不多了，到时我差赤鸢送回府上。”

萧白漪淡淡地说。一直以来从容优雅的萧池，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话后瞬间暴怒，他愤怒地摔袖，指着她的鼻子骂：“萧白漪！你同我说这些没有用！我对天发过誓，我萧池这辈子再无你这个妹妹！”

“啪——”花容云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不重，她打下去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娇小柔弱的身躯在颤抖，“你说够了没有！”

萧池眼帘低垂，咬着嘴唇，不再说话。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萧沉走了出来。他大跨步从屋内走出来，似乎是听见了门外的争吵声，可他置若罔闻，也丝毫不在乎他们三个站在门外的人，一个人负手，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父亲让二弟进去。”

萧池转身便走进了屋里，“碰”得一声关上了门。萧沉踩着月光离开了，没有正眼看他们三个一下。萧白漪看着他的背影时就在想，这个家也挺奇怪的。没有那些高门大院的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简简单单的兄妹四个孩子，一个没有被扶正为续弦的侧室，谁都没想过算计谁，可最后兄弟不睦，兄妹缘尽。就连现在病危，病床前都显得如此冷清，无人低声啜泣，无人依依不舍含泪求他不要撒手。一辈子位极人臣，风光无限，无数的阴谋阳谋他都淌过，在朝中屹立不倒数十载，临终前分别对三个孩子交代后事，他是否还在谋划什么呢？对他而言，这辈子有这一个家，是否是一件值得瞑目的事情呢。萧池进去后，也很快就出来了，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些混乱，下台阶的时候跌跌撞撞得，险些踩空摔倒。“你进去吧。”

花容云对萧白漪说，“你父亲选择最后见你，必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说的。”

“可……”萧白漪犹豫了一瞬间，看向萧池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可刚刚二哥出来时，并未说下一个要谁进去。“他心里想的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

花容云对她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进去吧，时间不多了。”

萧白漪这才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房中。烛火摇晃，却似乎更加昏暗了几分，映照着床头的影子也忽明忽暗，萧白漪来到床边，先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女儿不孝。”

女儿不孝，身体夺回的太晚，让父亲忧心这么多年。女儿不孝，让那个女人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为家里增添了数不清的麻烦。女儿不孝，不知父亲何时已经身陷险境，无力回天。“你过来。”

萧正煦的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了，甚至在大喘气。萧白漪起身，来到了床边跪坐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有些看不清。”

萧正煦道，“你将蜡烛，挪近些。”

萧白漪立刻起身，拿了一盏烛台过来，放在床头，“父亲，你有什么事想对女儿讲？”

萧正煦就这烛光，怔怔地看着萧白漪的脸，浑浊的瞳孔逐渐清晰，漆黑的眸子之中，倒影着她那张倾世的容颜，半晌后突然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大哥，像我。”

“可你的身上，是你娘的影子。”

“你最像她。”

“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