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静下来时,坐在廊下就听得见潺潺水声。萧正煦早年间请来了能工巧匠,引了一股泉水进府,又借地势打造了一幅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府内本就人少,这潺潺的流水声更为整个萧府平添了一丝宁静与祥和。萧洛的脚步声伴随着水声,在花容云的别院门前响起。他一身风尘,在萧正煦的棺材前跪了好一会儿,回来时眼眶还隐约是红的。他推开门时,院内坐着正在品茶的萧池,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质问:“漪漪被欺负,怎么你同大哥全都跟个没事人似的?”
萧池与萧洛是一母所出,眉眼要更加相似些,萧池的长相更偏柔和,行事好似温柔贵公子;而萧洛从小活泼捣蛋,又在外游历了六年,浑身上下市井气更浓一些。萧池吹了吹茶,说道:“你在外六年,家里多变故,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家里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漪漪还能不是你我的妹妹不成?”
萧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萧池却淡淡道:“差不多。”
“二哥,我看你是不是做官做傻了啊?怎么大白天地坐在这里说胡话?”
萧洛走上前来就想摸他额头,被萧池臭着一张脸躲开,“萧沉都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萧洛歪着脑袋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凑上来小声道:“二哥,你不要这么幼稚吧?”
萧池眼皮一跳,“幼稚什么?”
“就算大哥总明里暗里地挤兑你,你也不至于把火都撒在漪漪身上啊。”
萧池气得想将手里那盏茶全都泼到他脸上去。自己这个弟弟天资不错,品性也不差,可就是这个脑子,他总恨不得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萧洛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上树掏鸟窝下河捞螃蟹,私塾念不下去总说无趣,念不下去那些圣贤书,不知道从哪儿鼓捣了一堆杂书,看起来当真是过目不忘。花容云劝不住他,萧池管不住他,萧沉只能吓唬得住他一时,最后父亲看他在家实在憋得慌,就准了他出门游学,一走就是六年。“我看你这六年出去,真是半分长进都没有!”
萧池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撂。萧洛充耳不闻,抬脚就往屋里走,“漪漪是不是在娘房里?我去看看她。”
“我可好心提醒你,不要上赶着对她献殷勤,不过是真心喂狗。”
那一瞬间,萧洛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身直直地盯着萧池,问:“漪漪在不在娘这里?”
萧池无所谓地答:“不在。”
听见这个回答,萧洛一溜小跑回到了他跟前,用力地砸了一下石桌,一字一顿,愠怒道:“萧池,你要是敢当着漪漪的面再说这些混账话,我跟你没完!”
萧池抬眼与他对视,冷笑一声,“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六年未曾归家,你怎么知道她萧白漪现在是什么德行。”
“今日那群人欺负漪漪你没看见?他们说了什么你没听到?!”
萧洛气得破口大骂。“亏你们俩还是当兄长的!屁用都没有!那帮子心黑嘴坏的王八犊子敢指着鼻子骂漪漪,你俩就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怎么?当了几年官,您二位这耳朵金贵啊!寻常俗话入不了耳?听不见?我看咱家府门口那俩石狮子都比你俩有用!”
萧池心里也窝火,刚想骂回去,院门口就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六年不见,三弟个子见长,火气也不小啊。”
这声音一从背后响起,萧洛整个人就先吓得一激灵,冒出来的火像是让人骤然浇了一盆水似的,全灭了。他连忙转身,发现他大哥萧沉就负手站在门口。“大……大哥……”萧洛结结巴巴地开口。萧池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这个弟弟连父亲都不怕,偏偏怕这个少年老成的大哥。萧沉淡淡一笑,这笑容没有丝毫温度,“三弟既然出门游历一番,就该有所长进,你二哥是好言相劝,你该听就听。”
不曾想,历来不敢顶撞大哥的萧洛听见这话,却攥了攥拳头,壮着胆子坚定地说:“漪漪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们两个来教我!我心中有数!”
说罢,他抬脚就离开了院子,自己去打听萧白漪的下落了。院落复归寂静,萧洛愤然离去,萧沉也仅仅是路过,压根儿没想多留,只剩下萧池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一脸的不悦。可是当静下来后,萧池却看着那杯已经凉掉的茶水出神。不忠不孝、欺世盗名……为什么?萧白漪在堂上怒斥众人之时,自己就站在后方,听得一字不落,听得震撼且不知所措。萧池抬手那杯凉掉的茶,端起茶壶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一边倒还一边思索着。若不是这是在萧家,还是灵堂上,他那一刻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别人上身了。被别人上身?想到这几个字的一瞬,萧池惊得险些给茶壶都砸了。看着那一桌子滚烫的茶水,萧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十年,他的妹妹都格外陌生,与幼时判若两人。直到刚刚在灵堂内,那个背影恍然之间好像让他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年前。与此同时,就在萧洛满府寻找萧白漪身影的时候,她人正在萧正煦的书房。墙上的题字早已被她小心翼翼收好,挂画后露出来的墙壁上有一道不起眼的缝隙,是暗门的边缘线。那一晚,她没有立即打开父亲留给她的这扇门,而现如今,是时候了。萧白漪轻轻按下书架上的机关,暗门无声地后陷,随后缓缓开启,露出了一个漆黑的空间,还隐约可见一个向下的阶梯。就在萧白漪打算走下去的时候,赤鸢忽然在门口轻声叩门,低声道:“小姐,齐覆来了,有话递给小姐。”
萧白漪动作一顿,走到了门边,拉开门问:“何事?”
“景王殿下说,今夜子时,要来萧府,与小姐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