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治抬眼看了一下赵玄，没理他；看了一眼赵玄身后的三个黑衣人，跳过赵玄愤恨开口：“你们有没有常识啊！病人脚肿了，搬运的时候要把脚抬高，头朝低处才是正确搬运方式！！！”

讲解完正确搬运宋秋烟的唯一解，沈治又嘀咕了一句：“三个彪形大汉就扛你一个小姑娘，简直浪费我大周的人力！”

宋秋烟终于明白那句“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指的是什么了。原来这次是嫌搬她太耗费人力啊。宋秋烟心里好受些了，她顺势开口：“沈大夫，我这都是为了大周的百姓，您不能这么数落我。”

“啥玩意？”

沈治被说懵了。宋秋烟嘿嘿一笑，收回已经包扎好的脚，嬉皮笑脸地解释：“我这都是为了请您去医馆坐诊，您去了能造福大周百姓啊！”

沈治嘴里哼唧了一声，当场表示：“没这么简单吧？又要来忽悠我了？”

宋秋烟立即表态：“我没忽悠过您。”

“说什么在隔壁山头开医馆，开了几个月了，也没见到什么动静，是黄了吧？”

沈治坐回板凳上，兀自整理晒干的药草。被全部说中，宋秋烟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意外！”

宋秋烟把手指往赵玄那边一横，开始告状：“他把我刚建好的房子拆了！”

沈治爱搭不理：“哦，拆你房子，你还有心思和他一起上山看我？”

宋秋烟听见这话，立马心虚了。这、这总不能告诉你，他就是杀你全家的狗皇帝他弟吧！总不能说他怕她丢脸才跟上来的吧……到时候要是被沈大夫知道宋秋烟是九王爷的未婚妻，老人家能直接给她一剂猛药送她上西天吧……宋秋烟好怂啊，她都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好在沈治没功夫等她思考人生，很快就挑起了新的话题：“说吧，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额……我想问问您，去京城开医馆的话……您有兴趣去吗？”

宋秋烟也没报多大希望，不去就换个人吧，让九王爷搞两个大夫，在京城找间铺子得了。反正一开始的计划全乱了，她现在也不是为了赢得好口碑，只是为了帮穷人看病而已。沈治有点不理解：“这么执着干嘛？”

宋秋烟不假思索：“人不执着，活着干嘛？”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我说错了吗？”

宋秋烟也感觉到这不合时宜的沉默，莫名其妙地问。“执着什么呢？”

沈治似乎已经没办法去体会执着二字了。“我的话，执着于靠自己致富，执着于无愧于心。”

宋秋烟想了想，又说，“您也很执着呀，不管经历了什么，治病救人，研究医术，您从来没放弃过。”

沈治敛眉，看着手中已经晒成草药的蒲公英，用手轻轻碾碎了干草的叶片。干燥的蒲公英碎片如同当时飘飞的蒲公英絮一般，随风飞扬。“我心里曾有一片天，青天之下，医者当一视同仁，视病患为一体，怜悯众生也还是行医之人的一种坚守。”

沈治唏嘘不已，“但是天塌了……我才发现这世上行医得看人，什么病人才决定用什么药，而不是什么病决定用什么药。世道如此，我无法适应……”宋秋烟张嘴，想说话，却被赵玄抢走了嘴里的话。赵玄先宋秋烟一步说：“如果您还能给病患有什么病抓什么药的机会，您愿意出山吗？”

沈治抬眼看他，望着赵玄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他的心就像是沉入了谷底。“我没法保证，这世上变数太多，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能再冒险。”

沈治回避了这个问题。宋秋烟急了：“就是因为一无所有，才更要努力争取啊！再差也不过现在的状态，为什么不挣扎一下？”

沈治犹豫不决。赵玄郑重地向他许诺：“我向您保证，您可以在任意的地方，给任何一个人看病抓药！这个条件，我一定十成十地做到，如果有一点不符，我向您谢罪！”

沈治无奈长叹：“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了。”

“沈大夫。”

宋秋烟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您有块心病，这也是天下人共有的心病。”

沈治苦笑：“我知道，只是心病最难医，我无能为力。”

赵玄已经开始迷惑，看着他俩在眼皮子底下打哑语，脸色有点难看。宋秋烟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跟沈治说：“老人家，您见过荒年流落各处的难民吗？”

“见过。”

“他们过得如何？”

沈治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贱如蝼蚁。”

宋秋烟又问：“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仍然愿意喝泔水、啃树皮？”

沈治答不上来。“按理说，人要有尊严，方能过得有意思。这些人明明连富贵人家的虫鸟都不如了，还拼命活着，岂不是愚蠢？”

宋秋烟看着沈治，死死拿捏话题，“您是否也觉得这个思路哪里不对？”

赵玄旁听到一半，也陷入了沉思。他根本搞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沈治挠着头，烦躁得很。宋秋烟及时揭开谜底：“您觉得闹市里的人活得卑微，被处处打压，隐居山林反而活得出尊严。”

“但实际上，真到了生死关头，您就能发现，无论怎么样，活着，才有尊严。大家做的这一切，尽管卑微，却不愚蠢。”

“他们埋头苦干或者卑躬屈膝，都只是为了活下去，甚至是活得更好一些。只有生活无虞，才有资格谈尊严。”

话及此，沈治和赵玄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宋秋烟适时回归正题：“所以，您的心病是百姓没有办法活出尊严，而百姓想要有尊严，就需要活着。您就是那个能帮他们继续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把满身医术丢进深山呢？”

沈治沉吟片刻，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朗声道：“好！那我就为了百姓活着的尊严，下一次山！”

宋秋烟和赵玄对视一眼，转而对沈治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