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圆月时，又是相思夜。

天涯异地望明月，明月千里寄相思。

明月在哪里？在付小草的头顶上。

天涯在哪里？在付小草的脚步下。

而他的人在何方？他人当然没在家乡，因为此时此刻他在草丛溪流旁仰望明月。人岂不是只有在思乡思人时，才望明月？如若你面对着他，你会看到什么？当然是会看见晶莹剔透的泪光，它像条潋滟的溪流，慢慢流淌。

他流泪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思念千里之外的故乡亲人？可他已家破人亡。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从白昼到黑夜，他就像个木头人样站在这。他为了站在这欣赏明月吗？站在这的确能欣赏到凄美的月光！那他为何身后还背柄刀？难道人在休闲放松时，还牵挂事情吗？他背的刀岂不是累赘。

他的身后是片竹林，月光当然也能照射入竹林，一道一道的光线在林中摇曳，因为有清风吹拂林叶，也吹拂月光。瑟瑟声在竹林里漂浮。付小草的心悬浮着，不知道等一会的战斗能否赢出，不知道是自己死去，还是对方死去，但是他清晰的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人绝对看不见次日的黎明。绝对不能！他的右手抚摸着背后的刀，双目望着遥远处，思绪也飞到遥远处。

他的右手握紧了刀。一柄他父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在遥远的地方，有个令他难忘思念的地方，那个地方当然是他出生的故乡。只有故乡才会让人感觉到美妙，美妙如月光。

不管你身置天涯海角，隔着重重千岭山峰，隔着浩瀚河流，想到家乡你总会感觉到它在你身边，自始至终从未离开。想到家乡你总会扬起温暖的笑容，付小草也不例外。

他笑了，像个稚气的孩子。一个未经过丑恶俗气沾染的孩子。用像字表明他已不再是了。

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操作，日积月累地促使人的改变？

他温润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锐利如恶狼，恶狼恶起来兽性大发。他猖獗杀性也油然而生。惹起他发怒发恨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因身无分文而饥饿，无论如何他总会想办法解决饮食住宿问题，他从小就学会照顾到自己。

一个从小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就只有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这样自己才会生存，活下来来完成自己该完成的宿命。

他的右手还是握着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的手从刀边挪开，那种力量根本不存在。

他的左手十指攒紧，骨节分明。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的十指掰开。

他的眼神黯淡，又深深地往深渊陷，有种痛苦仇恨在交织弥漫。

能令人痛苦并且咬牙，将所有事物摒弃，将所有情愫凝聚成仇恨的事情是什么？

世界上难道有比死去亲人更痛苦伤心的事吗？况且父母被残酷杀死，家丁无辜枉死，房屋被烧化为一堆废墟。

付小草就是这个很悲惨的人。世界上总有几个这么倒霉的人。

当时的付小草很幼小，却亲眼目睹了房屋烧成汪洋火海，亲耳听到父母家丁的惨痛呐喊声，他们的哭声连成一片，压倒了火声，压倒了风声，压倒了所有万物复苏的细语。

万物复苏在春季，而他的家族灭亡也在春季，春天不一定都是令人向往的，付小草就是个不愿见到春天来临的人。

他本该也被大火烧成土灰，随父母家丁房屋一起沉埋黄土。而他偏偏被人救了，被与他父亲有八拜之交的刘东方救了。

他留下了性命，所以他更痛不欲生，有苦难言。

因为某些原因而活下来的人不一定会开心。比如因为火灾，因为地震，因为雪灾。。。。那些从阴霾天空走出来的人该怎样度过余生？

他朝火海声嘶力竭地喊，却听不清楚自己的内容，他听到的只有惨叫声。不对！他还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啼声，声音里面掺杂着无比的恐惧害怕，好像有个侩子手正一层一层地给她剐肉离骨。

他呼喊：“落落，落落。。。”

他听到：“哥，。。。哥。。救我！！！“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是不救，而是他被刘东方狠狠地拽住，他拼命地挣扎，试图脱开刘东方的双手，可显得徒劳。

就算他脱开了，又能怎样？弱小的付小草能救出自己的最亲最亲的妹妹吗？只不过是在多填一条尸体罢了。

他能救得了谁？他只能救自己，因为他是付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付小草。

付小草跟随刘东方来到了江南，刘东方告诉他：“杀死你父母的人是个江湖中人，是个本领极高的人，所以你要好好练功夫，将来手刃杀父仇人。“

付小草目光涣散，但眼眸深处仇恨似海般翻腾奔流。

他垂头。

人不是只有在最悲伤最痛苦的时候，才会低下头，掩盖住心中的伤疤，保持最清楚的头脑？

他问：“我的仇人是谁？他在那里？“

桀骜不驯的话，在楼阁里回荡不止，像鬼魅的嚣张笑声，却能给人心底最冰凉的感觉。

刘东方说：“他就在这里，江南。关于她的名字我想等你功夫练就再告诉你。“

付小草问：“你怕我现在去找他报仇？”

“是的“刘东方说：”每个人遇到你这种情况，总会在你这个时候，做出一些傻事，毕竟父母瞬息的离去，能让人冲昏头脑。每个人都不例外，你也一样！“

付小草摸摸背后长长的刀，说它是长长的刀，是对付小草而言的，因为当时的他太小，以至于刀的长度都比他长了。

付小草抚摸着刀，问：“这柄刀是我父亲的？“

“是！他让我转交给你！付家不能丢了这把刀！”

付小草铿锵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家族的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任何人都不配用这柄刀，当然除了你们付家！“

“行！既然这把刀很特殊，现在它在我背上，那么我也很特殊。所以我是个例外的人。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做些冲昏脑头的事情，我现在很清楚！你来教我功夫！“

不容置喙的话语让任何人听了都会显出点害怕，更何况他还是个孩童。

刘东方听了，眼神恍惚地闪动下，像被亮眼的剑光戳到。

付小草相信既然上天让他活下来自然有它的道理，至于什么，没有人知道。

每个人来到世间也自然有他的价值，天生我材必有用，而有什么用能？没有人知道，反正就是有用！

付小草相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你相信自己，那么你就会有信心，不管遇到什么坎坷，道路多么崎岖不平，你都有战胜的办法！

付小草就是个有信心的人，因为他有报仇雪恨的使命。每个身兼压力的人总能把事情做得非常完美。

付小草做得很完美，他很快练成上乘功夫。

“好，我告诉你的仇人，他叫冰焰雪落。”

“他在哪里？我知道他不在江南。“

刘东方惊讶地抬头，这次真的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越来越搞不懂眼前这个从幼稚年龄到轮廓分明的少年。

“为什么这样认为？”

付小草的眼光直视着刘东方的眼睛，刘东方从没看见过这样一个少年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是从淬火里刚提炼出的刀，发出刺眼的光。

“第一：大人们总会骗小孩的，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你们认为小孩没你们阅历丰富，没有你们懂的知识多，认为小孩的智商还出于最低。“

刘东方微微地点头，表示同意。他确实骗了付小草，骗了付小草很多，他到底骗付小草什么？付小草毕竟还是年幼，他怎能透彻猜出大人们的心。

“第二：江南是个魅力十足的地方，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梅雨时节。。。。。这样美不胜收的地方，是没有人忍心来用血来沾染可爱的江南。“

刘东方大声的笑了，仰天大笑。

“好，你去寻找你的仇人吧！“

付小草开心的笑了，似乎寻仇是件无比令人愉悦的事情。

当然是了，如果对于一个失去所有亲情爱情友情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开心呢？难道让他变成不说不笑的植物人么？

付小草仰望着耿耿月光，月光很亮很美。他站在月光下就像躺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样，给人安详，给人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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