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阴雨连绵不绝,寒风吹落桃叶。柳平安昨夜很晚才回来,听婶婶说感染风寒,今日是无法上学了,躺在房中好生休息。也可能是喝酒太多,与花魁娘子玩累了……秦修嘴角浮现笑意,从房中取过油纸伞,准备上学去。然而才走出房门,撑开画着梅花的油纸伞,却见院门外走进一人,颇为焦急的说道:“师父,白鹿书院出事了!”
来人正是林慧,穿翠色竹影长裙,如瀑的青丝垂在腰间,眼眸中略显慌乱,脚步匆匆。细密的雨丝在她头上涂成白霜,鬓边青丝贴着柔美的脸颊,她说着擦拭眉头上的雨水,却见一柄油纸伞在头顶撑开。啪嗒……青衣书生随意打个响指,她身上的水化作氤氲雾气,只听秦修问道:“白鹿书院又有先生病倒了?”
前两日有先生接连病倒,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今日又有先生病倒,却是有大问题了,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比这更麻烦。”
林慧喘着粗气,纤细的眉头拧起,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画面,“白鹿书院闹瘟疫,整座书院都被封了。”
秦修眼眸闪动,想到湖底妖魔,沉声道:“详细与我说说什么情况。”
“我也是今早得知的消息,白鹿书院昨夜闹瘟疫,一夜之间,整个书院的人有八成染病。“今日凌晨护城司出动三百人,把整个白鹿书院都封禁,并在距离书院十丈设栅栏,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林慧小脸有些煞白,红唇微微颤抖,道:“我曾远远的看过,街上挂着白帆,大街上空无一人,能听见书院中的恸哭。”
秦修伞柄舒尔转动,雨珠啪拉落下,“与为师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白鹿书院若是被封,三日后凝练阳神的计划就会被打乱,秦修岂能坐视不理。而且……那瘟疫多半出自湖底妖魔之手,对方创造如此大的混乱,多半是功法进入关键时候。青衣书生撑着油纸伞,与翠竹长裙的少女迈入雨幕,朝着白鹿书院的方向阔步而去。萧瑟的寒风吹落枯叶,白鹿书院中一片衰败景象,地面上有斑驳的暗红血迹,阁楼中不时传出惨烈的痛哭。每有这等声音猝然打破平静,便意味着有人没能忍住疾病的折磨。用白布蒙着口鼻的官兵,在各个角落点燃柴火,并将提前制作好的防疫香投进烈火,希望用异香驱散烈毒。书院大堂早已聚集多人,皆是目光紧张的望着中心的景象。在人群中心,正有男人被困在木椅上,呼吸粗喘如牛,眼眸全然化作眼白,鲜血淋漓的伤口,正有细密的肉芽长出。这肉芽仿佛具有生命,正缓缓的蠕动着,偶尔喷出阵阵黑雾,化作尘埃散在空气中。围观众人惊慌不已,纷纷退散出去,不敢与这黑雾接触。男人脸上密集的血管扭动,神情狰狞犹如恶兽,释放出强烈的怨念,嘴中喷出鲜血与碎肉,低吼道:“死,都给我死!”
他动作变的剧烈,肌肤下有肉瘤跳动,咆哮间要扑倒邓贤,却被粗粝的锁链捆在椅子上,晃动椅子发出吱呀声音。眼见椅子有些不稳,人群中走出两位穿红黑制服的官兵,以佩刀压在其双肩,颇为吃力的将其压住。邓贤后退几步,眼瞳剧烈颤动,犹存几分惊骇,“老夫熟读医术典籍,从未遇见这等骇人病症,郁气沉沉如水,生机却强盛的厉害。“不过这等刺激生机,生长邪物的做法,却是会让人沦为野兽,并且损耗寿数,若是不赶紧找出法门医治,恐怕……”邓贤摇头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山居先生望着昔日好友,不自觉握紧拳头,拱手道:“先生乃是京都神医,想来定然有法子祛除邪祟,拯救白鹿书院所有人性命。”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若是救下白鹿书院,那可是天大的功德。”
邓贤苦笑摇头,摊手道:“非是老夫不愿救治,实在是此疾无从记载,而且我连病灶都寻不见,难如登天呐。”
众人闻言露出颓色,他们皆在白鹿书院中,有感染恶疾的风险,若这疾病无法治疗,恐怕自身都难保。“死,都要死,哈哈哈!”
椅子上的齐先生忽而发狂,竟是挣脱官兵的束缚,朝邓贤飞扑过去,浑身的肉芽喷薄黑气。邓贤骇的头皮发麻,若是被这人扑倒,即便没被他咬伤,也会因为过量接触黑雾感染。眼见男人就要将他扑倒,人群中忽而踹出只脚,狠狠的踢在齐先生的下巴,旋即又有几根金针射出。飚射的金针化作流光,没入其周身大穴,竟暂时将齐先生压制,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适才失手的官兵连忙上前,以佩刀压制齐先生,力度比先前重了许多,将肩头压的喀嚓作响。众人皆是凝目望去,只见人群后方走出两人。左侧的是位身材魁梧,穿着赤鱼服,腰挎漆黑陌刀的男人,其面孔刀削斧凿般颇具冷意。他身旁跟着个小道士,看起来年岁不大,眼眸偶尔闪过灵动,其指尖还捏着几根金针。小道士来到近前,却见他并不惧怕齐先生,如玉般的手指在其双臂、胸膛接连点下,金针直刺天灵。“金针锁灵,封闭周身穴位,避免邪气感染加剧,小道士好手段。”
邓贤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道士,神情振奋。尤其是男人在他这般手下变得安静,像是沉睡过去,说明小道士手段高超,或许能解开此疾。少顷,小道士忽而收手,擦拭额头细汗,眼眸沉重的看向赤鱼服男人,“这是种勾动人欲的剧毒,我解不开。”
众人听得小道士的话,顿时心头发寒,难道此疾当真无药可医?顾寒衣眼眸眯起,不自觉握紧陌刀,“你家中长辈可有办法,此毒能传染的范围有多大,有没有自行消散的可能?”
“在解毒之道上,家中人还没我厉害。”
小道士拍着肉乎乎的手,摇头道:“若是此毒我无法破解,便代表整个江城无人能解。”
顾寒衣想着少年的名头,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这个说法。“至于此毒生命力极强,只要有人便可传染,以人体作为温床繁衍生息,若是放任发展,只消月余时间便可感染江城所有人。”
小道士面色凝重,沉声道:“至于等待它自行消散,若是以渔州为范围,感染三成地域,或许有消散的可能。”
“如此说来,便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顾寒衣捏紧刀柄,目光与小道士对视,皆是看到彼此眼眸中的沉痛。这瘟疫连镇妖司的丹阁都无法解决,但是又不能任由它扩散,如此一来,便只有使用那个法子。正所谓“邪气不可干,避其毒气”,历史上若是遇见大型瘟疫,往往会将整片区域隔绝,让内里的百姓自生自灭。此等法子往往能隔绝疫情,但却颇为残忍,凡是被划分在疫区中的百姓,往往只有等死。倘若使用这种法子,也就代表官府放弃白鹿书院,任由内里的学子、先生、家属……在绝望中死去。白鹿书院如今尚有七百余人……顾寒衣摸到胸口的名册,只觉得其沉重如山岳,压的他这位夜游使都喘不过气。邓贤眼瞳收缩,骇然望着顾寒衣,不自觉的颤声道:“官府要放弃白鹿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