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在黄昏的时候进行,来参加婚礼的只有祈国的将士,长达将近一年的战争,在每个人的身上蒙上一层风霜,北方的天,入夜后更加寒冷彻骨,一阵狂风袭来,卷起遍地尘土,呼啸的风,在上空仿佛鬼灵撕开了每个人的心脏。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有一股莫名的悲哀,笼罩在上空,盘旋着的狂风,席卷城池,如巨浪滔天,掀起腥风血雨。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像众将士敬酒,其实,按照祈国的习俗,新娘应该在喜房里等着新郎的到来,可是,如今是在战场,顾冽寒并不在意这些,便要沈青盏随着他一起敬酒。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蚀,思念之情如潮水袭来,像是高起的悲歌,痛彻心扉,所有人的脸上,强撑着笑容,举杯庆祝他们的大将军,还有将军夫人。沈青盏笑着一一回应,可是,心里却是说不清的滋味,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可是,为了什么,他们要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在这场战争之中,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边塞望不穿的黑暗,还有恐惧。如果可以,沈青盏真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些悲恸,若是苍天有眼,就请结束这一切纷争吧,太久太久,他们无法共存吗?都是上帝之子,可是,他们的灵魂深处,藏着太多太多的贪婪。最后一杯酒,沈青盏的目光落在前来的老者身上,这个老人是在北齐的竹林里,亲手埋葬了顾景惜的人,沈青盏突然想起顾景惜,没错啊,她是顾冽寒的妹妹,一生爱着陆匀离,最后甚至为了她而死,她的目光变得迷离,陆匀离,他爱过她吗?沈青盏敬了一杯酒,笑着说,“梁先生,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梁先生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的温和,淡淡的道,“姑娘能有今日,是你的福气,只不过,姑娘的路还很长,凡是都要放开心中郁结,才能活的美满幸福。”
沈青盏微微一笑,一口饮尽,这话御林夕也对她说过,只可惜啊,她终究是看不开的。“姑娘,”梁先生突然站了起来,笑着看向众人,顾冽寒正在向大家敬酒,众人的脸上,皆是强撑着的无奈,“你是天命所归的人,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纷乱。”
“结束一切吗?”
沈青盏笑了起来,“可我并不想。”
她摇了摇头,笑容极为苦涩,心里翻搅着狂风骤雨,无尽的痛,让她哭都哭不出来了。“梁先生是高人,高人说的话,我总不能明白,”她轻轻一笑,转眼看向他,淡淡的道,“顾小姐死了,可是她却永远活在他的心上了,若是我……”梁先生知道她要说的话,蹙眉长叹了一声,“姑娘又何尝明白陛下的苦呢,不过……一切都结束了,姑娘既然决定嫁给顾大将军,那么日后就是你的新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对,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了,她会忘记一切,忘记陆匀离,忘记无尽的痛苦,重新做她的沈青盏,一切都尘埃落定,不会改变了。“多谢先生。”
沈青盏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极为清澈,双眼之中,绽放出一丝喜悦。她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陆匀离?梁先生在心里叹了一声,可她永远都不知道陆匀离有多么痛苦。郓城的城墙上,男子高举酒盅,对着长天,高歌一首,他笑的洒脱、肆意、狂傲,只是,冷峻而幽深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朦胧。沈青盏啊沈青盏,你终于要嫁给他了吗?终于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一路走下来,我们始终不能坦诚一点,不能携手共度,直到最后,你还是成为了他的女人。一切仿佛回到了远点,命运只是开了个玩笑。空荡荡的城楼上,陆匀离对月长歌,突然,他坐在了地上,冰冷的月光如一层银辉,将男子的身影拉的老长,凄厉的长风,呼啸盘旋着,发出嘶鸣、怒吼。男子突然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他哭得痛彻心扉,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世上似乎没有一个词,能形容他。他双手紧紧握着银色墨袍,用力的似乎要将锦帕撕裂,他的心剧烈的颤抖,发出剧烈的悲恸,迷离的眼神,紧紧的凝视着上空,最终凝成一个绝美的笑容。眼前仿佛浮现出女人的身影,我爱你,沈青盏,可我却不知道怎么爱,竟然将你一步一步退给了他。我多想给你一个完整一统的天下。多想给你一个安稳幸福的家。我多想将这一切告诉你,可是,我却无法陪在你身边了。老人踏上了城楼,望着长空下,男子落寞的背影,蒙上一层凄美的寒霜,男子的哭声如同暗夜之中的魂灵,哭得惨绝,哭得痛心。他该如何放下,他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沈青盏,你在哪里?”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一次唤道女子的名字。老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无奈,最终,所有想说的话,化为一句长叹。男子又喝了一口酒,这是她的喜酒吗?为什么这么苦,男人苦涩的大小出声,望着一旁的老者,突然笑道,“她,幸福吗?”
“很幸福,”老人点了点头,“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只是……”若是日后,她能这样一直幸福下去,那该多好。只可惜,他办不到了,陆匀离英俊的脸上,最终洒下一缕淡淡的心痛,他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无法忘怀这一切。沈青盏,愿你幸福,我已然爱你,一直爱你。爱到天荒地老,爱到山河破碎,爱到千年之后。红烛高照,喜房里,没有任何陈设,唯独两只蜡烛流着红泪,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沈青盏拨弄着灯芯,面上毫无表情,直到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了。顾冽寒站在她的面前,笑着拿着两壶酒,他并没有喝多,神志依旧清醒,提着酒壶进来,一身喜服的他,目光依旧妖娆,恍惚间,沈青盏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黑夜里,陆匀离策动的逼宫,将年纪轻轻的皇帝囚于地牢,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张狂,放荡不羁,邪魅、倔强。如今,这个年纪轻轻的帝皇,已经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成熟和苍老写在他的脸上,他站在烛火下,右脸依旧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递给她一壶酒,温柔的笑了起来,“陪我喝一杯,明日……就要上战场了。”
“明日?”
沈青盏眉目一挑,“这么快……”她以为还能休息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与他针锋相对的日子。顾冽寒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笑道,“别怕,有我在。”
她喝了一口酒,神情有几分散乱,望着顾冽寒的眼睛,“这场仗打了好久,我们有多少胜算呢?”
顾冽寒嘴角牵动着一丝苦涩,“胜算,我不知道。”
他伸手抚摸着沈青盏的头发,笑着道,“或许,毫无胜算,我每夜梦里,出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白骨,马革裹尸,血流成河……”顾冽寒撑着头,双眼里毫无身材,“青盏,你知道吗?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知道。”
女子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想看到将士们的绝望,我不想尸横遍野,白骨累累,你明白吗?”
顾冽寒凝视着她的眼睛,秋水剪影的眸子里,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落。“所以我必须胜,我必须结束这一场战争。”
他伸手将沈青盏抱在怀中。“冽寒……”沈青盏缓缓的唤道他的名字,脑海之中,突然出现那个暗夜死神的模样,他的身影,如同黑夜之中的鬼魅,如同死神拿着镰刀,将所有屠之殆尽。沈青盏苦涩的摇了摇头,或许一切,在她的眼底,都太过卑微。她无法承受这一切,无法忘却这一切,她的心,痛苦的毫无知觉,紧紧的抓着顾冽寒的衣襟,“我有办法……能够帮你结束这一切。”
明显的感到顾冽寒身子微微一愣,沈青盏继续说道,“明日,你将我绑起来,当着陆匀离的面,烧死我。”
沈青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没有说笑,她是认真的,她很确信,她必须彻底的摧毁陆匀离,若是他还有一点情意,她的死,一定会让他失去方寸,如此一来,顾冽寒就能彻底的摧毁他。“不!”
他说的坚决,“我绝不会这么做。”
他绝对不会,他紧握着沈青盏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青盏,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陆匀离。”
他们之间,是男人的较量,他绝对不会伤害沈青盏,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顾冽寒啊顾冽寒,你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你何其温柔,始终不离不弃,而我对你又何其残忍,就算至今,也无法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