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杜去疾,我叫顾留春,留春的意思是留住春天,因为春天没有那么冷,还有很多野草能吃。”
“我的父亲不是杜丞相,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没见过他们,我是被一个老乞丐养大的。他说,我是某一年大旱,易子而食,换过来的。”
“他后来没吃我,好像是赶上了太子赈灾,就顺手把我养大了,因为他儿子已经换出去了,已经被吃掉了。”
“他姓顾,应该是姓顾,他说话总是含含糊糊的,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就说过一次,像我们这种人姓名也不是很重要。”
“我长到六七岁,可能是七八岁的时候,大概是那个年纪,我也不清楚我几岁,什么时候生的。反正就那个时候老乞丐死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破庙里,那是我的家。”
“后来有一天,一个小公子跑进来我家里。他年纪跟我相仿,他引来了追杀他的杀手,烧了一场很大的火。”
顾留春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灼烧的味道,语气微微讽刺:“很幸运,我活下来了,但他死了。我捡走了他的玉佩,就是这个‘年年岁岁’,这么好的东西我没见过。”
杜升难以接受,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无法呼吸,胸口碎裂般的疼痛,实在是难以接受多年来失而复得的精神支柱,是假的。顾留春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心想,没有人因为我活下来而高兴,只有人因为活下来的是我而痛苦。在场众人,每一张惊愕的脸,都是在盼着我去死。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已经无所谓了。“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活下来的是丞相之子?”
“乞丐没有活下来的权利吗?”
“知道活下来的是我,你们不开心吗?”
“乞丐就不该活下去了?”
“只有光鲜亮丽的人才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凭什么乞丐不能活下来?凭什么活下来的都是达官显贵?”
“凭什么乞丐就该去死!”
没有人去查证确认再三考虑,仅仅凭借一个玉佩就敢认定死的不是杜去疾,是一个小乞丐。因为他们都觉得上天眷顾的肯定是丞相之子。乞丐哪有那个运气啊,天底下有数之不尽的乞丐,每天都可能会横死街头,会饿死,会被打死,会生病没钱治然后就死了。死个乞丐无伤大雅,死个丞相之子可了不得了。太子悲伤地看着顾留春,嘴角缓缓地渗透出一丝血迹,他连发出声音都已经做不到了。太子妃赶紧叫康安,两人一起将他搀扶了下去。东风蹭地起身追了出去。因为这动作打破了虚空无形的胶黏,呆滞惊讶的脸都回过神来了。皇帝坐在上手还是保持着荣辱不惊,淡淡地说:“你不是杜去疾?”
顾留春浑身轻松,“回陛下,我不是。”
杜升突然暴起一把抓住顾留春的脖领,含泪质问:“有关于去疾的死,还有什么大火,你说的太含糊了,你说的再清楚一点,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顾留春就随他掐着,所有的好都是因为杜去疾而来的,所有的恶自然也伴随着杜去疾而来。皇帝轻叹一声:“很可惜,杜丞相没有残留在人间的血脉,但也不能因为人家不是就要了人家的命。杜升,送开他,让他走吧。”
几个大臣上去劝阻杜升,生生掰开了他的手,他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绝望大声喊:“你说的再清楚一点!”
顾留春转身便走。大雨落在他的身上,湿透他的衣服,他是一个被驱逐的人,没有人欢迎他的存在。“顾留春。”
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莫桑身穿蓑衣驾马。车门打开,谢韫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地面的水坑弄脏了她的鞋袜,她踩着积水一路狂奔,溅起水花,将一把伞打在他的头上。伞的一大半都倾倒在他身上。他能看见谢韫玉脸颊细绒上沾的水珠。“外边雨大,快上车。”
司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掀开车帘冲着他们狂喊,“回家吃涮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