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抱我回房的时候,我已然晕厥,模糊间我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涵儿,你不要这样子了……”所有人都以为,爹爹去世后我会闷闷不乐,可是我照旧往外跑,和从前看不出有何不同,然而身后,那双堪比月色的眸子里,哀伤却一日比一日沉重。很多次,我笑闹着转过身,对上的便是那一脸担忧的模样。容逸是在担心我吧,他怕我憋坏了,可他是想不出新奇的事物来逗我开心,只好跟着我,生怕我会出什么意外。其实,有楚云拓在,我的心情真的没那么糟糕,虽然他并不知道爹爹去世的事情,可他却能捕捉到我的不快乐,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变着法子逗我开心,那张脸,经常会现出孩童才有的稚气,因而让我硬不下心肠,只能对他气结无话。他也因此得意道:“我明白,涵儿定然是舍不得说我的。”
我立时挥下一掌,冷眼睨他:“别做梦了。”
他生生接过,哈哈大笑:“涵儿,莫要因为夫动怒,小心动了腹中胎气。”
当时我眼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吓得他一收扇子,握在手中,撒腿便奔,边跑边说:“为夫身体今日不适,改日再来陪你。”
我当下气结了,这像是身体不适的人么。虽说如此,不得不说,他也给我乌云满布的心底,逐渐布开一道暖阳,那么暖,那么暖,暖的想要留住一辈子。容逸看在眼里,也不再排斥楚云拓,有时甚至还会很和谐地说上几句。他定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了解,也发现了楚云拓那厮,始终能像个孩子一样活力四射,所以他决意与楚云拓化敌为友,一同让我开心。那时候的他,一定想不到,原来担忧也有过早这一说。呵,论谁又能想到,堂堂青州知府会被满门屠杀?那日的晴天霹雳过后,本想迎来平静的生活,可是我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等待我的竟是一屋乱尸血泊。清晨我便带着容逸,和楚云拓一道去了青阙湖作画,本想把那副山水画送给娘亲,因为我深知,娘亲最喜山水,每每出门,回来时定然容光焕发,手中必携一卷从书画行里新买的山水画。初阳笼罩下的青州山水,独具风情,远山迷蒙,山峦层叠,云雾缭绕,晨光熹微,金色光线从云间穿迭漫出。下面即沉睡着青阙湖水,碧中呈蓝,些微的光斑在水上跳跃,很是惹眼。我很想快点带回去给娘亲看,所以便急急和楚云拓做了别,拉上容逸便打道回府。一路有说有笑,才想着娘亲看到手中画卷的模样,心里竟难得的跃跃然,然而……刚到府前,便一眼瞥见这些日子日日紧闭的大门,此刻正斜斜敞着,门上是一道道尖细的刀痕,心一下子沉到海底,这,这是……顿在原地,我拼命地笑着,说服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定是那些侍卫不甘心爹爹这般被人屠杀,心有不甘留下的,这般想着,在进门前,还特意严肃地板起脸,预备着进门把刘伯训上一训,爹爹不在了,就这么不顾礼数么,该怎么做的,还要怎么做,和爹爹在的时候要一样,怎能把外门给这般敞着。可是任由我如何自慰,也不能阻止下一刻,我从指缝间看见的那一地血迹,庭院之内,满地血水,乱尸横布。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容逸,疯了一样往里冲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娘,娘,你一定要活着。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庞,倒在血泊中,厅廊里,凉亭边,围栏上,到处都是死人,到处是血水,步子越来越重,我不敢哭,苏涣叔叔说,哭是最晦气的事情,所以一直撑着笑容,尽管眼中的泪珠已经岌岌欲落,身后的人也不敢快了步子,一步一顿地跟着。好容易扶着墙,一路撑到娘亲房前,却被入眼的景状给镇住了--房内,丫环们杂乱横在地上,娘亲跪倒在门边,一手扶着门还未倒下,可是头已经垂了下去,嘴角满是黑色的血渍,身上也密密匝匝布满了毒镖,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我挣扎着扑过去,抱着娘亲的身子,嘴角的笑意再也撑不下去了,我吸吸鼻子,哽咽出声:“娘,娘,涵儿回来了,涵儿还给你画了幅山水,你撑开眼睛看看好不好?娘,娘,你不是最疼涵儿的吗?怎么连你也这么狠心,要丢下涵儿不管了?娘,你醒一醒,好不好?涵儿保证,再也不胡闹了,不往外跑了,天天守着你,好不好?”
到最后,心忍不住抖了起来,因为,手下清晰的触感告诉我,怀中的躯体早已发凉。明明昨晚还拉着我的手,柔声说着“等你爹爹头七过了,涵儿你就嫁人吧,了了你爹爹生前最大的一桩心愿”好好的人,此刻却死了,叫我怎么能接受!“公子,我们把夫人埋到老爷墓里合葬了吧。”
容逸说着,伸手便要来拉我起身,我一把挥开,发狠道:“我不!娘亲没死,她在睡觉呢,娘亲还和涵儿说,等爹爹头七过了,便要和涵儿找个好婆家,娘亲……怎么会死呢?”
“公子……”“别叫我公子,你走,谁稀罕你整天跟着!都是你,不在家保护娘亲,娘亲才……才会……”身子一把被人揽过,身后的人声音颤抖着:“涵儿……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不能承受,可是,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陪着你,陪着你好不好?”
环在身畔的手臂有些打颤,却是将我拥得更紧,不知为何,所有的坚强,在听到这一声“涵儿”过后瞬间崩塌,转过身去,伏上了容逸的肩,泪珠一颗一颗止不住一般,滚烫了双颊,打落在容逸那月牙白的长衫上。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念着:容逸,我还有你,真好。我一直不知道,容逸比我更不愿见到这一屋子的血,因为在多年前,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一次他成了孤儿,不得不流落街头,所以打心底的惧怕。然而,他为了保护我,不得不伪装起刚强,努力为我树起一个信念,一个还可以被庇护,还可以好好活下去的信念。